第73章
  他们都亲眼见证了颜序的心脏停搏、火化与落葬。
  结果这个人竟然全须全尾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说自己回来了。
  颜与梵率先走了过去,蹙着眉伸手探了探颜序的鼻息,接着她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眼睫剧烈颤抖几下,几乎用了毕生的教养才没动怒。
  “究竟怎么……”
  她的话还没问完,从未受到如此作弄的云揭已经箭步冲了上去,他一把抓住颜序的领子,一向冷静的视线中几乎要喷出了火:“颜序!你……”
  他“你你”了好几声,是真的想骂,咬牙切齿地憋了几秒,又把人甩开。
  颜序没死。
  活着。
  他竟然活着!
  云揭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继而联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个局势,他在屋内踱步两圈又转了回来,冲着颜序怒吼道:
  “你还知道回来?我给你烧了三个月的纸了你知道吗?”
  第68章 局中
  “收声, ”颜序食指竖在唇峰,视线转到楼梯上,压低声音道, “他刚睡下。”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云揭一口气憋在胸前差点没喘上来。
  他抬手朝颜序所在的那个方向狠狠点了点, 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进一楼的卫生间, 打开水管将水拍在脸上, 总算清醒了一些。
  颜序不急不缓地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云揭看他一眼,对方“死”而复生的如释重负终于盖过了惊骇与恼火, 他走到窗边,拉紧每一扇落地窗的纱帘, 日光被白纱阻挡,透出一种沉闷的雾色。
  三人围坐在会客厅,将现在的情况从内到外地梳理一遍。
  颜序先将这几个月自己的去向解释清楚,云揭听完, 整个人总算回归到冷静的壳子中去。
  他对颜家兄妹说,警司署最近的确不太平。
  前不久有几位身居要职、权尊势重的老领导在同一段时间内分别被请去喝茶, 有些平安回来了, 有些却没了消息。
  而具体是什么事, 涉及到哪些方面哪些人, 可谓是一丝风声也没漏出来。
  云揭说:“如果真是你所提到的‘垂纶’, 利用你的假死来混淆视听, 那么他们对内部的审查和清算很有可能已经开始了——魏长钧能在宁城蟹行多年, 除了出事后望风而逃和自首的, 往下探一定还有更深的根系。”
  他话声一停,手抵在下巴上琢磨道:“以你、以颜家为饵,竟然能勾出警司署内部匍匐的大鱼……他们想要什么?你说的那些陈年的学术性资料, 警司署的某些领导为什么会紧张?他们何至于紧张至此,以至于你死后开始暗中动作,慌不择路地露出马脚?”
  “一份名单,”颜序解答,“我曾经用了五年时间,对眠山实验的材料进行归档和整理,无意中点开过一个命名为‘资助者名单’的文档。”
  这份18年前的眠山实验资助名单就像一颗埋藏在地底经年的炸弹,一旦被曝光,其上的人轻则身败名裂,重则牢狱终生。
  云揭压低声音:“那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公布?
  “那个文档永久损毁了,”颜序截住他的话音,“悬在那些人头顶的上,不过是一张白纸。”
  他低头看着自己腕骨上尚未消退的红痕,强行破解检测器时电流如细鞭一样甩进身体,带来的痛感还十分清晰。
  他平静地说:“长久以来,这份存在又不存在的名单一直是一个秘密。我醒来后拿它作为交易,换取了‘垂纶’看管下相对的自由,所以后面才有机会跑出来。”
  “一份莫须有的名单,”云揭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迟疑着说,“你的意思是‘垂纶’利用一个空白名单来钓鱼,而这些……18年前就敢做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的资助者竟然也上钩了,他们竟然会怕一份名单?”
  “眠山社的档案有特殊的编码和密匙,只要文件是真的,编码和密匙也是真的,交叉验证,亦真亦假。加上他们认为我这么多年以来我的隐而不报,是因为颜家人也在上面,或许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足够哄人。”
  颜序顿了下:
  “又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的老了、懦弱了,他们看见了魏家的崩塌,曾经能撕咬别人血肉的凶兽,也开始害怕别人的分食。”
  云揭哑然。
  坐在一旁、摆出一副倾听姿态的颜与梵不知想到什么,眸光轻动。
  颜序留意到妹妹表情的变化,叫她一声:“与梵?”
  颜与梵乌眉蹙出一道优雅的弧度,让人想到吊兰的长叶,她沉默两秒才开口:
  “提到异常,几年前我在流动站时曾经和宁城医疗部的那几位主任打过照面,前几天听见有位刚过完70岁大寿的教授在家中去世了,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云揭对这件事情也有耳闻,补充道:“姓邓,叫邓伍承。”
  颜序失神,看向对面两位:“邓伍承?他走了?”
  “验尸火化的流程都走过一遍了,”云揭视线掠过他,“大概吧。”
  作为诈尸分子的颜序没接对方蜻蜓点水的揶揄,他垂着头,眼前浮现出一张年长者的脸。
  邓伍承和一般人印象中的儒雅老学究形象不太一致,他黢黑,劲瘦,缺颗牙,眼镜腿常常相映成趣地歪掉一只,平日里最喜欢蹲在实验楼前啃酥香鸡叉骨。
  他是苦出身,早年什么磨难都经历了,但实在聪明,是最早获得wbasi常驻学者资格的那批专家,主攻的就是基因编辑领域。
  颜序不热衷于学术社交,无论在wbasi还是在宁科院都自己有自己的团队,与大多数学者都是点头之交,可乍一听到邓教授去世,心下依旧一沉。
  一氧化碳中毒简单来讲就是因煤气泄漏导致全身组织缺氧死亡,在老人意外死亡案例中占有很大比例,但邓教授作为和各种生化物质打了半辈子的老人,却也因此草草收场,难免令人唏嘘。
  颜与梵话少,她似乎只是忽然想到所以才捎带提了一句,此时又安静下来。
  云揭想了想,说:“我抽空去趟医院,看看尸检证明有没有异常。”
  颜序点头,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人将各自的信息差补充差不多后,云揭和颜与梵起身准备离开。他们在颜序的“生死”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都认为“垂纶”既然已经撒子布局,颜序继续“死”着更合适。
  于是颜序成了宁城汹涌风暴正中心的台风眼,外面飘摇不止,他与魏长黎共居在林场,却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颜与梵回家以后,用尽了毕生的委婉,才把颜序的事情一点一点给佟宜说了。
  佟夫人往日里再怎么理性,面对自己孩子的事情也会失控,一双眼留下泪,将笼罩在颜家头顶的乌云冲淡了些。
  颜父自从长子离世后就寸步不离地陪在妻子身边,两人花了几天调整好情绪,去林屋走了一遭。
  他们还带去了米娅。
  自颜序和魏长黎双双出事,米娅就被接到颜家老宅被周管家看管,小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初没日没夜地叫得撕心裂肺,还几次试图翻墙跑回家,但都被周管家截了回来。
  咪高一尺人高一丈,人猫大战几个回合,最终米娅遗憾落败,只好化悲愤为食欲,被管家隔代亲的美味猫粮喂胖了一大圈。
  因此不仅米娅看见颜序与魏长黎一时没敢认,魏长黎看见它第一眼也没认出来。
  小猫一开始还有些警惕,身上的毛炸起来,喉咙里挤压出低沉的呜咽声。
  魏长黎屏着呼吸,在米娅面前蹲下身伸出手:“你不认识我啦?”
  米娅听见熟悉的声音歪了歪头,抖动着胡须低头去嗅面前的手,无比熟悉的气息录入成功,它原本竖瞳的眼睛倏然扩大了,瞪得溜圆,来回看了魏长黎几次。
  “喵嗷。”它对着魏长黎细声细气地夹了起来,竖着毛尾巴蹭过他的掌心,但在魏长黎想要摸它的时候,又带着气性地扭头走了,走远几步,还颇为傲娇地回头看他。
  魏长黎从周管家那里拿了根猫条引诱它。
  米娅没能忍住诱惑,又扭着步子蹭过来,此猫非常不客气地坐在魏长黎的脚上,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投喂,俨然是被宠得没边了。
  魏长黎看见它被养得这么好,心中一颗巨石落下,他一抬头,却看见向来和蔼的周管家脸上表情竟有些难过,活像被剥夺接送大孙女上下学权力的无助老头。
  魏长黎当即表示如果周管家不嫌麻烦,可以常来看小猫。
  “真……真的吗?”
  周管家闻言简直老泪纵横,激动地走到厨房里挥起锅铲,又添了几菜一汤。
  当夜,魏长黎与颜家三人同桌吃饭,周管家也被拉着入座。
  颜家人性子都要冷些,但意外都没什么架子,魏长黎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的放松过,闲坐席间,还喝了半杯林场自酿的松子酒。
  原本一点酒也不至于醉,但他最近打药太多体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对酒精的代谢程度好像变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