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云揭:“怎么?”
  唯一逆着人流而上再一次回到我身边的……
  魏长黎这么想着,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借车内后视镜望向车后座,与颜序的视线静静一撞。
  云揭在心中“啧”了一下,随后把自己的笔记本合住了。他公事公办地说:“我想问的大概就这么多,一会儿可能还得麻烦你跟我进去做个笔录,不用害怕,就是走个流程。剩下的……我想提醒你们近期注意安全,魏长钧一旦回国,有很大的概率再次联系你,魏先生,如果有线索,可以随时告诉我。”
  云警司默默瞥了一眼从开始到现在眼睛就没离开过魏长黎的颜序,也不知道这个从小看起来情感缺失的性/冷淡怎么打通的情窍,补充道:“他手里有我的联系方式,当然你要想单独找我也可以。”
  魏长黎配合点头,但他心中其实觉得魏长钧回来找他的概率不大,魏长钧出逃境外的时候连家仆都带走了也没想起带他,大概是一怕他反水,二是实在没感情。
  云揭没什么要说的了,十分体贴地先下了车,坐在后座上的颜序将手伸过来,揉了揉他的脖子。
  魏长黎顺势将脑袋枕在他的手上,柔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掌心,语气挂上点倦意:“那我先去做笔录。”
  颜序应声,让他别担心。
  魏长黎情绪有些沉重,胸廓发紧,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有些喘不上气。
  颜序注意到他的情绪,用手托着他的脑袋温柔问:“要来后面吗,再坐五分钟?”
  魏长黎思索两秒,打开车门进入后座,并且有些黏糊地四肢并用缠在对方身上,将大半张脸亲昵地埋进他的胸膛,还没等男人开口,自己却语出惊人:
  “我是个帮凶。”
  颜序呼吸一顿。
  “其实在绑架的时候,我就听那些绑架犯们说过一嘴,他们嚷嚷魏长钧断了他的财路,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逆推,假如魏长钧没跑,他们就还会有财路。”
  魏长黎静默了一会儿,车厢内封闭的空间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正在一点一点被挤压,唯一令他稍微安心的便是那缕混着颜序体温的昙花香。
  他接着说:“我姓魏,从小在魏家长大,享受着家族的资源,过着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奢侈富足的生活,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帮凶。”
  魏长黎抿住嘴唇,又往颜序的肩窝处拱了拱,像只猫一样嗅着对方的气息,侧耳,贪婪地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从飘忽不定的状态里安定下来,并以此获取一点安全感。
  他一连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其实想了很多事情。家族的罪行他并未参与,但雪崩的时候又有哪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呢?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他都是那个可耻的既得利益者——纵然只是一只生活在群狼环伺之间的兔子,它吃的草也是被鲜血浇灌出的。
  随着真相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破开,他也终将被笼罩在负罪的阴影里。
  颜序低下头吻他。
  “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次绑架吗?”
  魏长黎闻声一怔。
  如果有可能,颜序绝不会主动提起魏长黎小时候的事情,他担心任何一句不当的暗示会引发不好的后果,就像担心深谷中一声呼唤就能引发雪崩。
  但他还是开口了。
  “魏长钧以‘家属’的身份经历了那次绑架,那时的他或许也可以称为‘受害者’。但他没有留下创伤,没有感受到痛苦,没有投身反人口/交易的行动中,反而从其中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并投身其中乐此不疲。他是不正常的,是整件事的原罪。”
  颜序环抱在魏长黎背后的手指无声蜷缩,极罕见地,他的眉角也流露出一丝极浅的茫然。
  从始至终,他的魏长黎都是那个看似幸运实则不幸的受害者。儿时他是实验室里众多尸骨中一块跳动的血肉,后来他是一个魏家用来粉饰太平的光鲜亮丽的傀儡。
  倘若他有罪恶需要偿还……又何尝不是一种受害者有罪论。
  “可我们不能因为他的错误永远使自己徘徊在原地。”颜序抚着青年又柔又顺的发丝,很轻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又混合着一点微微的哑。
  他并没有和魏长黎探讨魏家过去的所作所为,只将重心放在将来:“迟到的正义是残缺的正义,但即使是残缺的、意义渺然的……我们或许也可以从无意义中找出意义。因为我们能做的是预防这些事情再次发生,是阻止黑暗再次降临。”
  魏长黎闭上眼睛。
  其实最初当他一无所知,却发现自己的过去不过南柯一梦时,他也曾埋怨命运的不公,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中了这样的大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但如今魏长黎却感到庆幸,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成为罪恶的参与者,庆幸自己还有救赎的入场机会。
  我会抓住他的。
  魏长黎握紧了手。
  这个被家族如吹起一根羽毛吹起的飘忽不定的灵魂,终于在兜兜转转之中寻找到自己的一点意义。
  第49章 同居
  从警司署做完笔录出来, 时间尚早,颜序周末不用操心工作上的事,两人干脆漫无目的地在宁城闲逛, 漫步散心。
  他们去熙河路尝了颜与梵很久之前就推荐过的咖啡,又恰好漫步到魏长黎曾经来投过“简历”的「灼华」楼下, 在对面小公园里逛了一圈。
  魏长黎走累了, 干脆往儿童活动区的秋千上一坐, 脚尖点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
  颜序在他身边, 偶尔伸手拈去落在他发间的落花,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树影绰绰,灼华那栋很有设计感和艺术气息的办公楼若隐若现,魏长黎忽然来了兴趣,用鞋尖碰了下颜序裤腿, 问:“灼华不是一家娱乐公司吗,为什么我上回过来会碰到你啊?”
  颜序听出他话语中带着些许试探, 解释:“与梵和灼华董事长的关系很近, 裴总手下除了这家公司还有别的产业, 涉及面很广, 我上回算作陪客拜访, 顺便了解裴家是否有和宁科院合作的可能。”
  魏长黎心道原来如此, 又说:“我很感谢裴总和闵先生, 如果当时灼华没有给我preme的拍摄机会, 我现在可能要穷得卖肾了。”
  他说到这细着眼睛睨了颜序一眼,慢悠悠补充道:“当然也要感谢颜院特殊‘照拂’,那时候我其实已经被拒绝了。”
  两人之间早已没了彼时的针锋相对, 颜序闻声只是曲起手指蹭了蹭青年脸颊。
  魏长黎双手揽着秋千绳,小幅度荡起自己,自娱自乐玩了一会儿,才说:“我当时……在一些网站上看见过裴闵两家和魏家的恩怨,虽然大多是捕风捉影,但现在想想,可能也并非毫无根据。”
  南城爆炸案,当初轰动全城的暴恐事件,两死三伤,背后抖落着魏家的鬼影。
  魏长黎沉默下来,秋千那有些粗糙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经勒进他的掌心。
  颜序及时将他手握进自己手中,但青年的掌心仍然留下了一道红痕,像被鞭笞过。
  魏长黎转头看向他,主动从对家族的不齿和微妙的自厌中挣脱出来,甩了甩头,反扣住颜序的手,转移话题:“今天有空吗?帮我搬家吧。”
  颜序微怔,忽然一阵春风卷起他的发尾,那副清俊的容貌在阳光下却艳丽得几乎有些梦幻。
  魏长黎将他的一切都收进自己的眼眸里,看见男人站在逆光中,发丝被暖阳映亮。
  他几乎被迷了眼,声音也被这诱人的春色熏醉了,懒洋洋得如挂着小钩子:“你要收留我吗?”
  颜序低下头。
  一个吻即将落下来。
  魏长黎踮起脚尖,坐着秋千后退。
  他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男人,轻声说:“你要想好了,概不退货的那种。”
  颜序沉默了片刻,他垂着长睫,在脑海中将这几个字认真且珍重地反复琢磨,随后才伸手捧起对方的脸。
  下一刻魏长黎感觉自己的唇上一软,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亲吻倾覆下来,青年无声松开握在手中的绳子,环住对方的脖子作为回应。
  光线流转,掠过正浓正酣的树影花色,一切情绪由清晰变得模糊,像一幅失焦的画作如奶油化开,泛出丝丝缠绵的甜意。
  ……
  后来两人开车去了旧城的祖屋,这房子还有一段时间的租期,魏长黎倒不着急将所有东西都收拾走,只准备拿些贵重的——比如他自己的笔记本和上回翟幄送给他的那支昂贵的钢笔。
  颜序看见那支笔,眉梢轻轻一扬。
  魏长黎将手掩在还有些红肿的唇边,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下。他将那只钢笔往兜里一揣捂住不让看,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有做贼心虚的理由,便挺直腰板道:
  “我有个朋友送的,不允许吗?”
  “有个朋友,”颜序跟着他重复了一遍,问,“上回用一堆礼物恨不得把这里塞满的那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