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亡妻年少时 第20节
  那日她同贺大夫人去赏花宴时,曾在人群中听过她的声音。她似是曾同贺文锦定亲的谢家公子的妹妹,正高声对身边人道着平阳侯府如何高攀他们谢家。
  如今脸是当真变得快呀。瞧着谢兰莹满脸笑意地同她说着哪样菜好吃,贺文茵只得回以浅浅一笑。
  这番场合,谁不虚与委蛇几分呢?
  她只是觉得这样都挺累的,明明都还是上中学的年纪呢。
  正如是思索着,忽地她便听见了贺文君唤她的声音。
  此时人多口杂,哪能将她就此晾着?
  于是她只好侧身问道,“四妹妹?”
  “……三姐姐。”贺文君咬着唇,“可否同我过来一下?我有话想同姐姐说。”
  此前,她已同一公子私下定过终身。那人许诺,道他家父母已然同意,只要她能想法子叫他父亲松口,他便能来娶她。
  只是那人家世不高,只是一小官家的儿子。若是同父亲或祖母去说,他们定不会同意。
  她虚岁已有十四,年岁不小了,前些月父亲来姨娘房中时,曾提及过已然在为她相看人家。
  而有日她好不容易去祖母跟前讨她欢心时,也听到父亲似是已经为她定好了人家。细细打听又撒娇一番,才知是户传闻中不好相与的武将家。
  ……虽说祖母说那人很好,但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贺文君默默攥紧拳。
  她曾听过一次贺文茵挨打——那呜咽声与拳脚声叫她害怕极了,一刻也不想在府中待。若是嫁过去,谁知哪一日这酷刑会不会轮至自己身上?
  虽说亲事还未成定局,但过些月想必便要开始换庚帖。她的婚事比不得贺文茵的,过了这关便没得换了,眼下时间紧得要命。
  是以她只能拿不向谢家人说出冯曜与余姨娘那事作交换,试图叫贺文茵去父亲面前替她说句话。
  但贺文茵哪能同意?
  匆匆同贺文君到了一处僻静假山旁站定,她闻言直皱眉头,连连摆手拒绝,便要转身走人。而贺文君见她如此,忙不甘心地去拽她,却反倒一个没站稳,自己将脑袋磕到了假山上。
  那谢兰莹便是此时忽地出现的。
  近日来,因着兄长被退亲一事,她暗地里受了不少贵女奚落,本正在气头上,却偏偏还要因着家中安排巴结贺文茵,一顿宴吃下来只觉着入口全是苦的。
  故此,她方才离了满是语言机锋的宴上,转而出来散心。
  谁知如此碰巧一听,才知那贺三姑娘竟此前还同京中素有恶名的兴庆伯定过亲,姨娘还是个杀了人的,甚至同兴庆伯的都儿子私会过!
  再一想兄长被退亲时诧异神色,谢兰莹越发觉着气极。这平阳侯府究竟置谢家门楣于何地,又置国公于何地?
  他们一支,上下无不觉得国公娶这女子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避避陛下定要同他娶公主的风头而已。
  至于情爱一说,压根无人会信。
  她便听闻家中长辈讲过,道国公幼时,老国公也曾为他定下过内阁首辅林鹤的孙女。
  只是他对那女子无甚关心,甚至连她在他面前失足也没去搭救,便任她摔断了骨头,自此只能当个跛子,之后又直接以此为由退了婚。
  内阁大臣家中女孩尚且如此,一个小小候府庶女,还是为拒绝公主匆匆而娶,他能有多在乎?
  只怕是恶心极了,压根不介意她拿她出气才是!
  何况见那四姑娘的样子……怕是也恨毒了她罢?
  如是想着,谢兰莹忽地走出,抱臂朗声说出了那句话。
  闻言,只觉脑后稍有些疼的贺文君先是一愣。
  ……什么?
  她方才不是分明只是崴了脚吗?
  只是……若是失了今日这机会,她与那人怕是再也无缘了。
  如是想着,贺文君一咬牙,也道:
  “莫不是姐姐听我说了那事,想要杀人灭口吧!”
  见她这般,谢兰莹便知晓事成了。朝着满脸愣怔的贺文茵挑衅一笑,她朗声对着身旁丫头吩咐:
  “去,速速请了贺家夫人来,务必当着众人面讲明缘由!”
  ……
  听闻那丫头故意放大声音同贺大夫人说的话时,寿宴众女眷顿时坐不住了,一个个便相继起身去了姑娘们的院儿里看看热闹。
  是以贺大夫人来时,见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堆人,便知晓此事难办了。
  听闻这事时,她本觉着是文君又在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
  但思及曾经见闻,又想起贺文君此前确实同贺文茵闹了不小矛盾,贺大夫人又有些迟疑起来。
  那事……无论是否是贺文茵情愿,终究是不甚光彩。
  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个姨娘,今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了事。
  末了,她只得皱眉一叹,看向贺文茵。
  “文茵,同母亲说实话,好吗?你是否当真没推文君?”
  贺文茵抿唇,“……我不曾推她。”
  “果真是有什么娘便有什么姑娘啊。”
  见她这样,谢兰莹在一旁捂嘴呵呵一笑,义正词严地抱臂,道:
  “怪不得文君此前同我说起你时都怕极了,像是你同你姨娘一样,也是个爱害人的啊!”
  闻言,周围人群顿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有人求证般看向贺大夫人身侧的贺文锦,却在看到她骤变的脸色时懂了个全然。
  “——住嘴!我凭何推你?”
  贺文茵听了这话,倏忽间便咬紧了牙,厉声朝贺文君喊道。
  但贺文君同样不堪示弱:“自是因为我撞见了你同人私会!”
  在那之后,贺文茵仍在试着辩解,但压根没人在意她的喊声。
  ——反倒是周遭人的视线与议论如刀尖般笔直地刺进她周身,叫她浑身发僵,近乎不得动弹。心口处也宛若叫拳脚重重捶打着,直疼得恶心想吐,喘不上气来。
  “她还同人私会……不知廉耻。”
  “原有个这样的姨娘?怪不得贺夫人说她是自小养在庄子里的……”
  “果真是老鼠的姑娘……啧啧。”
  ……因为她的姨娘头上有一个杀人犯的罪名,所以她也会是一个杀人犯。
  纵使她从没有过害人的心思。
  纵使她一直相信她的姨娘不曾杀死大夫人。
  纵使同冯曜那事全非她所愿。
  但她满腔的话已然因着那发僵的症状无法再度说出口,只得攥紧裙摆,挺直腰板立着,以对抗那些眼神与言语,叫月疏雨眠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贺夫人。”瞧见这番乱像,一旁的尚书夫人沉声开口。
  “今日母亲寿宴,想是各家都不想这事不好看。便请夫人将二位姑娘领回去,自行裁夺罢。”
  贺三姑娘毕竟是往后的国公夫人。纵使还未曾嫁过去,今日过后或许不嫁也未可知,但也要为了国公留几分薄面。
  但谢兰莹丝毫不罢休:“如何能就此作罢?她可是要进我谢家门,我今日便要替国公——”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道宛如腊月井底寒冰般的低沉声音,叫众人忽地便噤若寒蝉起来。
  “替我如何。”
  他扫视一圈各女眷,神色比京城六月欲要暴雨的天还要沉上半分。
  ……
  贺文茵自是也瞧见了他。
  只是她看见那近来无比熟悉的身影沉着脸快步走来,忽地有些想笑,又有些想流泪。
  是了,平阳候如何会告知他自己姨娘与兴庆伯父子那事?
  他送了那么些东西,那样精心待着的姑娘竟是这样的出身与“不干净”,想必定是失望极了吧?
  果不其然,谢澜过来时那双深邃黑瞳深深看着她,许久都不曾言语。直至贺文茵都有些等不下去了,将要试图开口,他方才有了动作。
  哪知,下一刻,他不是要开口退婚,也不是要责骂她一番。
  他……竟矮下身来替她挡着众人视线,神色中满是急切地打量着她,极快地讲起旁的话来。语气中……还满是焦急与心疼?
  “——还好吗?是不是难受,心口疼不疼?”
  ……?怎么……是这个反应?
  闻言望向谢澜时,贺文茵神色是怔的,眼圈发红,眼里头更是近乎要溢出泪珠来。那本就苍白纤瘦的手抖得近乎要抱不住手炉,便那样愣着,茫然无比地瞧着他。
  而她喘息声原先便轻得近乎没有,此刻还更轻了,却又急得叫谢澜恐慌。
  可分明看上去难过得要命,她清瘦脊背却仍然同竹竿一般直直立着,执拗地要从他身后看出去,同那些蠢才辩个清白。
  见状,谢澜只得压住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抱她的那双臂,竭力将满是怒火的声调放柔些,缓而又缓地同贺文茵道:
  “别急……别急。先去歇歇好吗?缓过来再将你想说的同我说。我无论何时都乐意听的。”
  ——他信自己?
  脑内满是那些语句不停厉声叫喊,茫茫然思忖着,贺文茵只听见谢澜低低答道,
  “我无论何时都信你。文茵。”
  无论何人,若是贺文茵当真把人推死了,他也能在一旁替她叫好,再替她擦擦额角沁出的汗珠,帮她毁尸灭迹一番。
  可惜他的贺文茵总是那么好的脾气。
  如是想着,谢澜骨节分明的大手也缓缓颤抖起来。
  她只有他了,他怎得还能来迟?
  “去缓缓罢?”
  无视连眼都不敢抬的众人,谢澜仍是无比耐着性子低声一遍遍哄她,随后竟是从随身荷包中摸出块包着纸的糖来,轻而又轻往她手中递。
  “来……先吃块梅子糖。是止心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