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29节
  不仅要承受世人的耻笑,来自至亲至爱的背叛,更会将谢疏临的心推上刀山火海。与其等那一日将谢疏临伤到极致,不如她早些与谢疏临分开。
  她应向谢疏临坦诚她是个在上段婚姻为求子嗣不择手段与人私通的女子,她应设法彻底断了谢疏临对她的情意,如此,将来她在承受皇帝报复死去时,谢疏临就不会再为她伤心,为她再做傻事。
  且慕晚也担心,如果她一直黏着谢疏临不放,皇帝早晚会恨屋及乌,将对她的深重怨恨,在某日迁怒到谢疏临身上。天子的怒火,臣子如何能承受,就算谢疏临是有从龙之功的天子表兄,可历史上天子弑兄之事都不在少数,何况只是表兄……
  为了谢疏临,为了阿沅,慕晚不会毁誓,此时在皇帝的冷怒质问下,微垂下眼帘,继续轻声回答皇帝道:“我没有忘记向陛下立下的誓言,我不会违誓,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和离的时候,疏临他才刚刚好了过来,若我立刻就同他说,我怕他接受不了、支撑不住,我想过几日……过些时日等疏临完全心性稳定了,再跟他说……”
  一听慕晚唤谢疏临的名字,皇帝心中躁乱就更上一层。皇帝见慕晚又装得一派淑良,又是她最拿手的事不关己的一派淑良,仿佛她做任何事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任何不好的事情都是别人弄出来的,而她冰清玉洁、温淑贤良、不染尘埃。
  皇帝气得发笑,怒视慕晚的目光,像能在她身上剜几个洞出来,“你是为了谢疏临着想,才想过几日再说,还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谢疏临带着你逃跑?”
  慕晚不解皇帝话中之意,抬眸看向皇帝,见皇帝冷看她的目光,盈满了鄙夷的嘲讽,皇帝冷笑着对她道:“你以为你哄得谢疏临自请贬官,朕就拿你没有办法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谢疏临自请贬到天涯海角,你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慕晚根本不知朝上之事,这时忽听皇帝说谢疏临要自请贬往地方,在一怔愣后,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霎时间心中震颤不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起来。
  皇帝本来还想再叱骂慕晚几句,以发泄心头之恨,却见慕晚像是已被他的天威震慑到了,慕晚像在经历了紫宸宫那一遭后,真的明白了天子之怒,心性怯弱了些,受不得吓,他这会儿才戳穿了她的诡计,斥了她没几句,她就脸色发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站都站不稳了。
  又受不得吓,行事又狡诈多端、胆大包天!皇帝气得在心中又狠狠斥了慕晚几句,但手臂将慕晚揽腰抱起,令她坐在了室内的一张小榻上。
  慕晚在坐下后,就侧脸向一旁,手扶向榻上凭几,似是要倚几支撑她自己。皇帝不允,径揽搂着慕晚肩背,迫她正向面对他,皇帝不许慕晚对他逃避,今天的这笔账,他还没跟她算完呢!
  令慕晚稳当当地靠在他臂弯中后,皇帝继续向慕晚发泄他心中的火气,皇帝手揽得有多紧,愤恨质问的声音就有多冷,“你哪里来的胆子,还敢跟朕耍花样?!”
  只是任凭皇帝有多恼火,慕晚此刻都半点听不到他的声音,慕晚满脑子都在想着谢疏临,惊惧地想着谢疏临自请贬谪的举动,想谢疏临是否早已知道了什么,是否那日在紫宸宫中响起的笛声,并非偶然,是否谢疏临对她的归来丝毫不问因由,是因他不必多问,因他心里隐约知道真相。
  谢疏临知道多少?是仅仅知道她的“失踪”,其实被皇帝藏在了紫宸宫?还是知道的更多?谢疏临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她和皇帝的关系?是在她“失踪”之后?还是她“失踪”之前?
  慕晚想不清楚,因为谢疏临总是那样地平静,那样地爱她。可是谢疏临表面的平静之下,是他为她坠崖沉江的凛然之举,慕晚想到此处,不由痛彻心扉,唇角轻颤,面上愈无血色。
  皇帝见慕晚这般,似他半丝怒气,她此刻都承受不住,只得咬着牙,将未发泄完的怒气,未说完的呵斥,全都硬憋回了心里。慕晚这女人,被吓得狠了是会咳血的,皇帝恼怒而又无奈,心中有种失力的茫然,然揽搂着慕晚的臂膀,却不自觉越发紧了。
  “……不可再跟朕耍花样了,再有下次,朕绝不饶你。”许久后再开口说话时,皇帝嗓音虽然冷淡,但已平和了许多。慕晚说要过些时日,等谢疏临心性稳定下来,再向他提和离的事,虽然像是慕晚想拖延时间的借口,但听着也不是没有道理,谢疏临才刚为深爱的妻子从鬼门关走了回来,骤然间就知道妻子是个蛇蝎女子,恐怕真会承受不住。
  皇帝给慕晚定了个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内,朕必须听到你和谢疏临和离的消息,必须见你离开谢家。”这也是他拖延谢疏临自请贬谪的时间期限,只要谢疏临看穿了慕晚的真面目,就不会被慕晚的枕边风蛊惑,不会非要离开京中了。
  “一个月内必须做到,不许再暗地里耍花样了,你应该知道,朕有的是法子罚你。”皇帝说着去打量慕晚的面容,见她低垂着眼睫不应声,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的话,就微衔薄惩之意地轻咬了咬她的唇问:“听到没有?”
  这一咬之下,却勾起皇帝心中的某种绮思。慕晚回到谢家的这几日,皇帝在紫宸宫里是孤衾冷枕、孤家寡人,原本过去几年都这般,早已习惯,也没什么,可自与慕晚共眠几夜后,皇帝夜里再一个人躺在御榻上,就不由感觉身边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
  皇帝咬着慕晚的唇,就要深入时,慕晚似从长久的失神中醒过神来,极力推阻。皇帝捉住慕晚推阻的双手,仍要继续时,又忽地想起一事,暂离了慕晚的唇,目光紧盯着她。
  也许慕晚此刻的推阻,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为了她所谓的“爱”。也许慕晚确实对谢疏临有真心,她撺掇谢疏临离京这事,不仅是因她想逃跑保命,也是她真的不想和谢疏临和离分开。但……但慕晚这种女人,没有去爱谢疏临的资格,她不配和谢疏临谈爱,也不配去亲近谢疏临!
  那日他令慕晚立誓时太匆忙,忘了这事,忘了令慕晚在回到谢家后,不许再同谢疏临有任何亲近之举。皇帝冷盯着慕晚,目光似要将她灼穿,“这几日,你有和谢疏临行|房吗?”
  见慕晚不说话,皇帝也不啰嗦多问了,径将她控在怀中,要去解她衣裙查看。但柔柔弱弱的慕晚、方才还面无血色的慕晚,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在拼命拢着衣裳时,竟然还敢吼他,“陛下,你不能再这样了!”
  第66章
  ◎怀上了孩子。◎
  皇帝被慕晚吼得蓦地一怔,随即冷下脸道:“为何不能?!你有对朕指手画脚、和朕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慕晚因怀疑谢疏临已然知晓真相,一时情急吼了皇帝后,又迅速冷静了下来。她不能告诉皇帝她的怀疑,若谢疏临明知她未死,明知她被藏在紫宸宫中,却还跑去榆山坠崖,却还将自己关在房中绝食,那就不是有意轻生,而都是在做给皇帝看,是在设局欺君。
  皇帝平日是倚重信任谢疏临、是看重与谢疏临的情义,但自古帝王多疑心,天子的信任是薄弱的,且一旦碎裂应就无法再弥补,若她令皇帝知晓谢疏临在设局欺君,那将为谢疏临带来祸事,不仅现在谢疏临会因此受到责罚,谢疏临的将来,也会因此埋下不可预料的危机。
  慕晚强逼自己镇定,将这怀疑咬死在心里不说出,单她不说出是不够的,也要设法让皇帝自己不会勾起相关的怀疑。
  慕晚就顺从皇帝的猜测,将谢疏临自请贬谪这事,揽在了她自己身上,慕晚低着眉眼道:“……陛下是天子,我没有资格置喙,也不敢再耍花样了,我不敢不遵从陛下的命令,一个月内,我一定,一定会与谢疏临和离的。”
  才莫名其妙地对他“河东狮吼”,又突然变得这么乖顺,皇帝被慕晚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的,冷着脸哼了一声,“知道就好”,又想起慕晚上次吼他,还是在几天前,皇帝觑看着慕晚的面容,静了会儿,又说道:“这回怎么不喊朕‘萧离’了?”
  犹衔着冷意的一声,听在慕晚耳中,似是皇帝的讽刺斥责,慕晚低着头示弱道:“不敢。”
  皇帝见慕晚似乎误会了他的语气,皇帝自己也不知自己同慕晚说这一句是想干什么,他默了片刻,心里一团乱麻,先不多想,先处理眼前要紧之事。
  皇帝对慕晚命令道:“这一个月里,你不许与谢疏临行|房,不许与谢疏临亲近,还有……还有往后你不许再跟朕说什么你爱谢疏临、你对谢疏临有真心,你的这些话,朕……听得恶心。”
  慕晚在这日下午离开了宫廷,她回到谢家清筠院,陪伴孩子,在黄昏谢疏临下值回府时,携孩子迎上前,见谢疏临额头有青肿痕迹,像是在地上用力磕过,心立即狠狠地颤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慕晚尽力按捺着心中的惊颤,语气寻常些迎上前去,观察谢疏临额头的伤痕。
  阿沅眼尖,也瞧见了谢疏临额头有伤,关心地问道:“爹爹,你是走路摔了吗?还是不小心撞到哪儿了?”
  “是啊,走路时没注意,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谢疏临微笑着回答孩子,又安慰他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事的,不疼。”
  阿沅孝顺又懂事,见爹爹这样说,登时有些着急,“小伤也要涂药,爹爹你等等,我这去给你拿药!”说着就一溜烟地跑出门去。
  谢疏临含笑看孩子身影远去后,见妻子虽没说什么,但也难掩担心地望着他,微倾身轻吻了下妻子的脸颊道:“真的没事,破了点皮而已,就是不用药,过一两日也就好了,不用担心。”
  慕晚迎着谢疏临温柔的目光,勉强轻轻“嗯”了一声,未再多说什么,就与谢疏临走进内室,帮她的丈夫将身上的绯色官袍换了下来。为谢疏临换穿宽松常服时,慕晚边在谢疏临身前系着衣带,边说道:“今天太皇太后召我进宫说话,在宫里,我听说了一件事……”
  慕晚抬眸望着谢疏临道:“我听说,你今日在朝上向陛下请求贬到地方……”
  谢疏临“嗯”了一声,语气甚是平静寻常,“陛下从前总说我是人臣典范,而我近来,却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如不是陛下弘恩,我早该在第一日擅自不朝时,就受到贬官的惩罚,陛下待我宽宏,我却不能安然受之,既从前被誉为朝臣典范,现在犯错时,理应受到重罚,以告诫天下官员,需严守礼制,不可为私事荒怠本职。”
  谢疏临看着慕晚道:“我还向陛下请求,带着家眷一起到地方,我……离不开你和阿沅,你愿意我和一起到地方吗?那里可能有些贫苦,远不及京中繁华,还有你在京中的绣馆,需暂时交由他人打理几年,你……愿意吗?”
  再如静水毫无波澜、镇定寻常的语气,在询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走时,亦不由流露出一丝忐忑。慕晚心中酸楚,没有正面回答谢疏临的问题,低下头,轻声说道:“可我听说,陛下不同意你到地方去,没有下旨……”
  “陛下会同意的。”谢疏临平静但犹为坚持肯定的一声,令慕晚心惊地抬起头来,她见谢疏临淡然地说着这句话,可是平静的眸光深处,却隐隐似有幽沉的暗影。
  若一个月后,皇帝坚持不下旨,谢疏临定会有所行动,以逼迫皇帝同意……届时谢疏临要做什么……不管谢疏临到时要做什么,就算他取得了一时的胜利,成功让皇帝下了旨,也会为他自己往后埋下无穷的祸患,皇帝会永远记着他的忤逆之罪,谢疏临余生会像是走在悬丝上,他为她这样,不值得……
  慕晚心中不安,就要劝时,有“噔噔蹬”的脚步声闯进了内室,是阿沅,他高举着手中的药瓶道:“我来给爹爹上药,我轻轻的,爹爹不会疼的!”
  清筠院寝堂中,阿沅在娘亲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帮爹爹额头伤处上药时,谢府的澹怀堂内,谢夫人正和丈夫吵吵嚷嚷。谢夫人从丈夫口中得知儿子想要被贬到地方的事后,立刻急了,就要去儿子那里劝他别做傻事,但被丈夫拦住,丈夫跟脑子坏了似的,非不让她去,非说这不是傻事,而是好事一桩。
  谢循并非嘴硬,在他看来,儿子自请贬谪这事,确实是好事一桩。谢家从前是天下名门的典范,但儿子近来所作所为十分不堪,就算圣上宽宏不责罚,他这老脸也是挂不住,总觉得京城上下都在背地里对谢家指指点点,幸而儿子还知道要脸,知道有错当改、有过应受罚,儿子主动请罪到地方待上几年,谢家在外的名声,也能挽一挽了。
  本来谢循因儿子为一女子要死要活,对儿子颇感失望,但今日听说儿子自请贬谪的事后,谢循觉得儿子又变了回来,变成了从前那个让他骄傲的儿子,谢循坚决不让夫人去搅和这事,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和夫人说了。
  然而谢夫人才不听丈夫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对丈夫在儿子差点死了之后,还把名声看得最重十分不满。谢夫人不舍得儿子到地方去,不舍得和儿子分开几年,她气急地对丈夫道:“你要再拦着我,我就找根绳子吊死在你面前,你谢循将结发妻子逼死,到时候定会‘名满天下’了!”
  谢循悻悻地松了阻拦的手,但又道:“你去劝有什么用呢?疏临他又不听你的,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谢夫人是气急,可也没失了理智,儿子是有可能不听自己的,但慕晚的话,儿子应是会听的,儿子都为慕晚要死要活了,若是慕晚坚持不想离京,儿子为了不与妻子分开,应该会放弃想去地方的念头的。
  生身母亲,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谢夫人想着时,心里不免滋味复杂,可也没办法,只能让丫鬟将慕晚喊到了自己房间。谢夫人私下和慕晚谈话,希望慕晚打消谢疏临想去地方的念头。
  谢夫人本来以为慕晚会顺从夫君的想法,以为自己要颇费一番口舌劝她,但是慕晚却应得很快,就温顺地说道:“母亲放心,疏临他不会去地方的,我会劝他放弃这事,一个月里……我一定会劝他打消这念头的。”
  有了慕晚的承诺和保证,谢夫人立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轻拍了拍慕晚的手,叹道,“别去地方,就在京中安生待着,你要和疏临去了什么山高水远的地方,到时候生了孩子,我都见不到我的孙儿孙女。”
  谢夫人叹了一声,又看向慕晚的腹部问道:“有消息吗?你和疏临成亲也有几个月了。”
  见慕晚轻摇了摇头,谢夫人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这声叹不是责怪慕晚,而是感叹谢家子嗣不顺,谢家历来人丁不旺,当年她和丈夫成亲,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怀上了孩子。
  谢夫人攥了攥慕晚的手道:“不急,只要你和疏临好好过日子,孩子早晚会有的。好好过日子吧,往后别再出什么事了,我一把年纪,经不起你们再折腾了。”
  慕晚也想“好好过日子”,却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儿女绕膝、白首相依,是她与谢疏临成亲时许下的心愿,也是已经不可能实现的心愿,慕晚在婆母的话中低头沉默着,任心中痛楚来回刀割。
  之后的日子里,慕晚也曾想继续试探谢疏临,看他是否知道她被藏在紫宸宫的事,又对她和皇帝之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但在深思之后,慕晚放弃了试探,无论谢疏临是否知道真相,又到底知道多少,她和谢疏临之间的结局,都已注定,既谢疏临没有主动和她说这方面的事,她又何必非去揭开那一层,非要进一步伤害谢疏临。
  她要做的,不是试探,而是在皇帝规定的时间期限内,向谢疏临坦诚她在江州的过去,与谢疏临和离。而在最后的期限到来前,她还有一点时间,这一生最后可与谢疏临相伴的时间,慕晚珍惜光阴,像珍惜此生最后的心动与欢愉。
  时光无情,再如何珍惜光阴,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了。所剩无多的时间里,慕晚也不能总陪着孩子,在清筠院中守望丈夫归来,因太皇太后有时会召她进宫说话,今日也是如此。
  因离期限越来越近,慕晚近来心境也越发沉重,不知是否由于心重的缘故,她近来身体总是感觉疲惫,像终日都被沉重的心事压着,酸沉疲乏,今日也是这般。
  在宫门外下车,走往永寿宫的一路,暑气蒸腾,骄阳似火,慕晚本就身体疲乏,加之受烈阳蒸晒、暑气侵袭,越走越感头晕目眩,甚至胸口处也越发闷堵,甚至泛起一丝恶心的感觉。
  第67章
  ◎你说她怀孕了?◎
  御书房内,天子正和朝臣议着防汛的事,宋挽舟作为起居郎,在旁执笔记载,写下天子对治水防汛的诸多指示,写下天子对百姓的关怀爱护等。
  一时议毕,众人都有些口干,圣上令宫人上茶,让在场的朝臣各端一杯,坐下歇喝。就连宋挽舟这等没怎么开口说话的,也蒙受圣恩,被赏了一杯茶,宋挽舟随其他大臣一同说了些颂圣之语,而后领受恩典。
  虽然天气炎热,但御书房中风轮转个未停,地上冰盆消着热意,圣上所赐的又是宫中添了清凉药草的特制凉茶,朝臣们坐着喝茶时,大都十分惬意,都快要忘记殿外正是骄阳如火了。
  凉茶杯都快要见底时,圣上突发感慨似的,叹了一句,“要不是谢卿在这儿,今日这事怕是要议到午时,朕的朝堂离不开谢卿,要是谢卿千里迢迢地离朕远去了,朕在朝里就如同失去了一条臂膀。”
  其他大臣一来都认可谢疏临的人品能力,二来也都能听出圣上言下之意,就忙皆放下茶杯,附和圣意,劝谢学士留在京中,劝谢学士若是执意要受处罚,请求圣上罚几个月俸禄就是,不必非要贬往地方。
  皇帝默默听着诸大臣的劝说,看着谢疏临淡然的面色,表面平静如冰盘上静静流淌的凉水,而心里头却似掺着殿外烈阳晒落的炽焰,暗暗地焦灼。
  离他所定下的一个月,没多少时日了,可事情仍与之前没什么不同,谢疏临依然坚持自请贬谪,慕晚依然没有与谢疏临和离。据他安在谢家的眼线暗中汇报,慕晚与谢疏临在外人眼里,依然是恩爱的夫妻,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变化,仍同慕晚“失踪”前一样,如胶似漆。
  皇帝怀疑慕晚又要同他耍花样,怀疑慕晚心里憋着坏水,要么又憋出了什么新诡计,要么又想拖延时间,先将这一个月拖混过去。
  皇帝计划今日再见一见慕晚,再威吓她一番,令她趁早打消想耍花招的心思。就算慕晚不肯向谢疏临坦诚、不肯与谢疏临和离,他也一定会让谢疏临知道慕晚的真面目,会令慕晚和谢疏临分开。他只是不想亲自下场,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如果慕晚非逼他把事情做得难看,那她就得承受他相应的怒火、十倍百倍的惩罚。
  近来慕晚每回被太皇太后召进宫中,皇帝都会令人守在永寿宫附近,在慕晚离开永寿宫后,将她带到撷秀馆,逼问她的和离进度。每回慕晚都说谨遵圣命,说一定会在期限前和离,一副低眉顺眼、十分顺从又甚是柔弱的模样,让皇帝有火也发不出。
  现在想来,那副柔弱顺从的样子,倒像是慕晚的“缓兵之计”,皇帝心中恼火,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好好敲打敲打慕晚。皇帝知道太皇太后今天也有召慕晚进宫说话,早派人守在永寿宫附近,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撷秀馆见慕晚。
  现在时间尚早,皇帝喝着茶,看朝臣们的劝说对谢疏临一点效果也没有,就对宋挽舟道:“你也劝劝,他这一走,把你侄子也带走了,小孩子忘性大,一段时间不见,宋沅说不定都不认识你这叔叔了。”
  宋挽舟起身“是”了一声,正要说话时,忽地御书房殿门被推开,陈总管挟着殿外的热气快走了进来。陈总管像有急事要禀,可是进来看见殿中诸多朝臣,看见当朝学士谢疏临,神色就顿了顿,将要说的话也咽了不少,陈总管就只是恭声对圣上道:“启禀陛下,永寿宫那边,出了点事……”
  皇帝与皇祖母感情好,担心高龄的皇祖母身体不豫,立即就问道:“何事?”话音落下,才意识到陈祯这会儿要禀报的,也可能是和慕晚有关的事。
  皇帝看向陈祯,见陈祯神色间有点犹犹豫豫的,像他这会儿想要禀报的,正是有关慕晚的事。难道是丽妃安生了个把月又起性了,又在永寿宫中无理取闹为难慕晚,以至闹出什么事来了?
  皇帝急着知晓,而陈祯因为圣上直接问他“何事”,也不得不说,他飞快斟酌了下说词,回禀圣上道:“是有关慕夫人的事,老奴是想告诉谢大人,慕夫人似乎身体不适,在永寿宫中昏倒了。”
  别说只是身体不适昏倒了,就是病重了、病死了,朝臣之妻的事情,也不会被特意禀到天子面前,陈祯这会儿只能说,他是想将这事告诉谢疏临谢大人。
  谢疏临听到陈祯的话,立即就急得站起身来。太皇太后的永寿宫,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谢疏临忙向圣上请求,请圣上派宫人将他昏迷的妻子送出,谢疏临向圣上乞假半日,想尽快带昏迷的妻子出宫回家诊看。
  皇帝听到慕晚昏倒了,心中也是一颤,但他不能在谢疏临和其他朝臣面前,表现地像谢疏临那样急切,只能慢慢站起身来,慢慢对谢疏临说道:“你随朕到永寿宫看看吧,太皇太后心地仁慈,这会儿应该已为慕氏传了太医来看,宫中太医的医术,要比外面大夫高明许多。”
  谢疏临着急担心妻子,这会儿也顾不得皇帝可能有其他心思,就拱手谢恩,随皇帝离开紫宸宫御书房,去往太皇太后的永寿宫。皇帝也未坐辇,就与谢疏临一同在烈日下走着,他二人步伐飞快,陈祯等擎伞的内监在后举伞不及,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着。
  永寿宫中,太皇太后传来的太医正在为慕晚把脉,周围妃嫔议论纷纷,大都认为慕晚可能是热晕了、中暑了,因为今日气温颇高,是近来最炎热的一天。太皇太*后也是这样猜测,她打量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慕晚,叹想自己今天或许不该将慕晚唤进宫来。
  因觉得慕晚是个有佛缘的孩子,太皇太后近来常召慕晚进宫陪伴说话,今天也是。慕晚刚到永寿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慕晚似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但当时太皇太后只以为,慕晚是在日头底下走热了走乏了,就赏给慕晚一碗新湃的瓜果冰饮子,让她坐下歇息饮用。
  谁知慕晚像热得狠了,在谢恩后接过冰饮子时,忽地就身子一软,在冰碗摔地的“砰呲”声中,晕倒在地上,将太皇太后吓了一跳,忙传太医来看。太医在榻边把脉诊看时,太皇太后与众妃嫔在旁打量着,而谢淑妃就坐在榻首,用浸过冰水的湿凉帕子,为她的嫂嫂擦拭面庞。
  谢淑妃贤良名声在外,当嫂嫂昏倒在她眼前时,无论她心中有多厌恶抵触,都得装装样子,关心照顾嫂嫂。用湿帕子为慕晚擦拭面颈时,谢淑妃不由在心中暗想,若这帕子是条毒蛇就好了,悄悄地在慕晚颈上咬上一口,慕晚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慕晚应该死去,她死去对所有人都好,却为何要活着?!在知道哥哥执意要携家眷离京的事后,谢淑妃心中对慕晚的痛恨,又更深了一层,谢淑妃认为,慕晚这是要将哥哥的一生都毁了,慕晚不仅毁了哥哥,还有谢家、陛下,还有……她……
  谢淑妃心里清楚,陛下对她的所谓宠爱,有多少是因为对哥哥的器重信任,如果哥哥离京几年甚至再也不回京,那陛下对她的所谓“偏宠”,恐怕要渐渐烟消云散……而且,哥哥一走,她在前朝还有何倚仗呢,历来皇后的母家,都是前朝重臣,如果哥哥这辈子都只是一个边远州官,那她莫说肖想皇后之位,恐怕淑妃的位置都坐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