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7节
  皇帝问道:“宋扶风在孩子出世前就已病逝了?”
  慕晚为解释阿沅这个名字,只能这会儿将阿沅是遗腹子的“事实”说出,这也是瞒不住的事,皇帝若想知道,随便叫人一查就知道了,故意隐瞒,倒有心虚之嫌。
  慕晚对皇帝道:“是,民妇亡夫福薄,未能活着看到孩子的出世,阿沅是民妇亡夫留给民妇的念想,因为有阿沅,民妇才能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振作起来,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听她言中之意,她对宋扶风用情极深,如不是宋扶风留给她一个孩子,她会因为无法自拔的悲痛,甚至有殉情之心。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皇帝在心中将诗念了一遍,问慕晚道:“你现在,依然会思念宋扶风吗?”
  “是,民妇未有一日忘记亡夫”,慕晚极力向皇帝表现她与宋扶风鹣鲽情深,“阿沅这几年越长越像他的父亲,民妇常常看着阿沅,就想起亡夫生前的音容笑貌。”
  皇帝听慕晚字字句句都是对亡夫的深情,也不知自己心内在想什么,静了片刻,张口就道:“你总思念亡夫,谢疏临他不介意吗?”
  慕晚低声道:“民妇不知。”
  慕晚说她不知,皇帝却忍不住往下深想,将自己代入谢疏临,猜想谢疏临是否会介意。如果他是谢疏临,他深爱慕晚到无法自拔,为能迎娶慕晚求到天子面前,此生非她不可,但慕晚却心中始终惦念着另一名男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名男子。
  如果他是谢疏临,他会介意吗?皇帝越想越深,沉浸的思绪如渐渐深沉的夜色。他会介意,非常介意,既向慕晚捧出一片真心,那他也要慕晚以全部真心回应,他容不得她心里再想着其他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早就死了,她不可想着别的男人,她的眼里,她的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他会帮她把那个男人从她心里彻底剜掉,如果她不肯,如果她不肯……
  慕晚不知皇帝是怎么了,就见他望着她的眸光忽然渐渐幽深。此时室外几乎天已黑透,室内只燃着一根蜡烛,光亮有限,皇帝身后是黑黢黢的,他静幽幽望着她的目光,让慕晚不由有种错觉,仿佛皇帝身后的阴影里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那危险会突然跃扑出来,将她钳制在它利爪之下。
  慕晚正是惊茫不安时,一阵夜风又吹过敞窗,“扑”地将蜡烛给吹灭了。不可视物的黑暗,让慕晚心中恐慌更甚,她急忙将手探向烛台旁,想摸到火镰重新点燃蜡烛,却惶然地触碰到他人的指尖,是皇帝也将手伸过来了,似乎也想拿起火镰。
  触到皇帝指尖的一瞬,慕晚急忙将手缩回,然而黑暗中那只手却迅速跟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指尖。慕晚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如此,她试图将指尖抽回的动作,引来了更有力道不容挣脱的捉握禁锢。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恐慌如潮水向慕晚蔓延,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要如何是好,她死死地抿咬着唇,以防自己在恐惧下说出什么绝不该说的话,她紧张地几乎要将唇咬破。
  皇帝却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似是他代入谢疏临代入得太深太入戏了,又似是突然其来的黑暗,忽然唤醒了他心底深处的漆黑噩梦。
  在慕晚指尖触碰到他指尖的那一刻,皇帝就追随身体本能,径捉住了她的指尖,好像他是谢疏临,要进一步将慕晚搂在怀中,将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完全排挤出去,又好像他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密室里,他捉住了那个囚虐他的女子,他要报复她,狠狠地报复,千倍万倍地报复回来。
  理智上,皇帝清醒地知道身前人是慕晚,不是那个囚虐他的蛇蝎女子,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将他的神思冲得昏乱。许是因为慕晚对他来说本就十分特殊,能使他隐疾暂时好转,而他隐疾的源头是来自那蛇蝎女子的侵|犯,当在黑暗里,在一切都不可见时,串在一条线上的联系,模糊地扭曲折叠起来,皇帝有种控制不住的心念,似想就将慕晚当那蛇蝎女子报复囚虐,将她拖入黑暗的潮浪深处。
  他不仅仅只想捉住她的指尖,他想顺着她的手腕往内,探入她柔软的衣袖深处,抚摩更深处的柔凉幽香,衣物皆是束缚,他曾亲眼看到那一片酥软柔腻,并知还有更多的雪白晶莹隐藏在衣下,只是从未触碰过。
  又似是触碰过,在那间密室里,那蛇蝎女子伏在他身上动作时,他的胸膛时刻感触她的酥香柔腻、饱满弹软。皇帝神思越发混乱,不同时空中的记忆如细丝缠拧成一条线,他竟似要分不清身前黑暗里的女子是谁,而他,又究竟是想像谢疏临爱她,还是作为皇帝报复她。
  第15章
  ◎破碎地逸出些许微弱的泣声。◎
  一片漆黑,慕晚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皇帝紧捉她指尖的那只手,所传来的力道与热度,似乎越发危险。她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地硬要将手挣出对方的钳制。
  因为皇帝攥捉得太紧,慕晚在用力挣出手的一瞬,身体亦因失力后仰,她像要沉入漆黑的湖水中,在黑暗里后仰摔倒。
  然而背部还未砸到地上,就有臂膀及时搂住了她的腰,皇帝是凭听动静,在黑暗里急着搂扶,动作匆匆地将置着烛台的小桌都撞倒了,烛台滚在地上,咕噜噜地一声,不知停向了那处黑暗。
  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皇帝只知自己一手搂住慕晚的腰,也不知她有无撞摔到其他身体部位,有无摔出血来,摔晕过去。他另一只手急忙在黑暗中摸索,口中并唤:“慕晚?慕晚!”
  因听不到慕晚的回应,皇帝心中更急,在摸索着找到她的肩臂后,就顺着肩臂往上,抚到了她的脸颊,想知道她头部有无摔伤出血。
  然在他手触碰到她脸颊的一瞬,他忽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是隐忍的低泣,紧紧抿咬在她唇齿下,因心中的恐惧实在无法控制,才破碎地逸出些许微弱的泣声。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破碎隐忍的低泣声息,像是无形的刀子扎在皇帝心上,不久前的他,好像是酩酊大醉之人,他为何要在黑暗中紧紧攥捉住慕晚的手,又像是中了迷魂药那样,胡乱想了那许多许多。
  皇帝心神震乱,在黑暗中摸索着将慕晚扶坐在窗下,她仍在低泣,微弱的泣声似落不尽的雨点砸在皇帝心上,似能漫漫无尽将这间漆黑小室淹没。
  皇帝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像是要将那许多胡思乱想远远甩在身后,又像是在狼狈地落荒而逃。是在逃离慕晚,还是逃离自己的心念,皇帝也混乱地分不清,只是从室内黑暗逃脱后,又一头扎进室外的夜色里,春夜暗影茫茫,无边无际。
  在将暮时侍随陛下来到梧桐院后,陈祯与他两个弟子,就照例侍守在院外庭中。因绣室长窗敞开着,在外等候的陈祯,能够大致看见室内动静,看见陛下就是和慕晚坐着说说话而已,和之前几次来这儿一样。
  每回来梧桐院,陛下都会至少待上大半个时辰才离开。今日陛下虽因朝事繁忙,来得较晚,但谈兴相比往日并没有减弱,和慕晚聊说了许久像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尽管天都黑了,室内都已燃起了一支蜡烛。
  在室内晕黄的烛光中,陛下又和慕晚聊了良久,陈祯在外已等候了快一个时辰,站得都要发困时,忽然见室内烛光熄了,沉入了一片不可见的黑暗中,登时心惊肉跳地打起精神来。
  陛……陛下不会真对慕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亲密之举吧?!陈祯按捺着心惊,竖起耳朵,听黑暗的室内似是传来了桌子撞倒烛台滚地的声音,像是里面正有什么激烈行为,他再努力细听,好像还能听见女子隐忍低泣的声音,陈祯越听越是紧张不安,感觉头皮发麻。
  陛……陛下不会真在临幸慕晚吧?!若是其他女子也就罢了,若是其他女子,陈祯还会谢天谢地,谢陛下终于能败败火,但慕晚可是谢大人向陛下求娶的人,陛下这样做,若谢大人知道了……若事情传出去……
  陈祯惊绪乱飞,心中如有锣鼓在乱敲时,忽然听到了仓促的脚步声,见形似陛下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陛下出来后,一句话也没有,径在月色下向梧桐院外走,陈祯匆忙之下没能看清陛下的神色,这时也不能进屋看看慕晚是何情形,只能将所有惊疑都强压在心底,沉默地追上陛下,在夜色里侍走在陛下身后。
  已是戌时一刻,夜色中的清宁宫内,谢淑妃正在用晚膳。说是用膳,但其实只是拿银箸漫不经心地拨着碗中米粒,谢淑妃目光垂落向一桌佳肴,但眼里却完全看不到那些,满心都是她自己无法排解的忧愁。
  这几日淑妃主子都没怎么好好用饭,秋婵在旁看着心疼,从桌上舀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酸笋鸡丝汤,双手捧送到谢淑妃面前。
  “娘娘喝碗鸡丝汤吧,这是您从前在家时最爱喝的”,秋婵劝淑妃主子道,“娘娘总不好好用饭,身体会吃不消的,娘娘在宫中要保重身子,若是您瘦了病了,您的父母兄长知道了,都会担忧心疼的。”
  从前在家时,每回一家子用饭,母亲或兄长都会亲自舀一碗酸笋鸡丝汤给她。谢淑妃目光落在汤碗上,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凄然地自嘲道:“父母哥哥都不知道我这样无用,还以为这三年我在陛下那里,有多受宠呢。”
  秋婵没法劝解淑妃主子的这处心结,只能再从另一角度劝道:“娘娘还是将心放宽些,您若是愁病了,那丽妃定要踩着您往上爬,借着您生病的由头,拿走您摄掌六宫之事的权柄。一旦丽妃将您这权柄拿走,您想完完全全地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到时候,丽妃极可能会以您身体不好为由,设法说服太皇太后,往后和您分担摄掌六宫之事。”
  谢淑妃听秋婵说得有理,只能强行振作起来。她伸出手去,就要接过那碗鸡丝汤时,忽听殿外似有通报声遥遥传来,“皇上驾到!”
  三年前刚进宫那阵,陛下夜里还主动来过她宫里几次,只是每一次来,陛下都只是和她说说闲话喝喝茶,坐坐就走。而在那最初的几次之后,连说话喝茶都没有了,陛下夜里再没走进过她的清宁宫半步。
  陛下怎可能这时候来呢,就是白日里,陛下也很少来的。谢淑妃以为自己都忧愁地出现幻听了,仍坐在膳桌前,低下头去,就要喝汤时,却被秋婵猛地抓住了手,“娘娘”,秋婵仰着脸急切地对她道,“娘娘,陛下来了,您快去接驾啊!”
  谢淑妃一怔,继而欢喜地无法自抑,差点将鸡汤泼在了衣上。幸而秋婵眼疾手快将碗捧稳,谢淑妃无需去后殿换衣,匆匆起身,略整衣容,就要出殿迎驾时,见皇帝已经跨过门槛,走进殿中。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谢淑妃连忙向皇帝行礼。
  “平身”,皇帝朝殿内扫了一眼,“在用晚膳?”
  “还未动筷”,谢淑妃起身走到皇帝身边,学着像徐丽妃往日那般,主动些道,“陛下可有用膳?若是未用,若陛下不嫌弃,请在臣妾这里用一些,臣妾为陛下把盏布菜。”
  皇帝就在膳桌旁坐了,又对想要帮他斟酒的谢淑妃道:“不用了,你也坐下用膳。”
  “是。”谢淑妃应了一声,想在皇帝对面坐下时,见秋婵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皇帝身边坐。
  礼仪上,无皇帝允许,她是不可主动如此的。谢淑妃犹豫片刻,对自身前景的忧虑终是越过了礼仪那条线,她一边忐忑一边怀着期待地坐在了陛下身边,见陛下不但对此并无不悦,还主动夹了一筷菜给她。
  谢淑妃心中喜不自禁,秋婵等清宁宫宫人在旁侍立看着,自然也都很高兴。清宁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独陈祯暗感触目心惊,陛下这会儿不对劲,很不对劲。
  用膳时,谢淑妃也不停地为陛下夹菜,但陛下并不怎么动筷,只是喝酒,饮了两杯后,说道:“这酒太清淡了,你宫里有没有玉琼浆?”
  玉琼浆是进贡的烈酒,谢淑妃从前被赐过两坛,她酒量不好,喝不得烈酒,这两坛玉琼浆在她宫中从没被开封过。
  “臣妾宫里有”,谢淑妃回答陛下后,忙让清宁宫宫人拿酒壶去斟取玉琼浆,在酒斟来后,她亲自为陛下倒了一杯,并道,“陛下慢饮。”
  陛下却饮得很快,几乎是将一杯烈酒仰喉一饮而尽,随后又自斟了满满一杯。谢淑妃关心地道:“陛下,这酒烈,多饮伤身,还是慢些喝、少喝些吧。”
  陛下说了声“好”,像是接受了她的关怀,但还是一杯接一杯地饮这烈酒,似是不怕大醉,或就是想要一场酩酊大醉。
  谢淑妃从前没见陛下这般过,本因陛下到来蕴着欢喜的心,这时候也不由浮起些微疑虑与不安,她正有点忐忑时,忽听陛下说道:“朕今晚留在这里。”
  谢淑妃立即双颊绯红,胸腔中涌溢的羞涩欢喜,霎时将那点子疑虑不安冲得无影无踪,“是”,谢淑妃轻轻地应了一声,衔着无限的女子柔情。
  第16章
  ◎他的身体只对慕晚有感觉。◎
  膳毕沐浴后,衣着清凉的谢淑妃被宫人扶送往寝殿。此情此景,仿佛是她三年前刚入宫时初次侍君,她在沐浴熏香后被送到了天子的寝殿,宫人说陛下正批看奏折,处理完朝事就会过来了。
  她坐在御榻边缘,在重重轻纱帷帐后,羞涩地等待陛下到来。陛下,也是她的表兄,她年纪尚幼时,就认识他,母亲私下同她说,她将来有可能会成为表兄的妃嫔甚至皇后,遂从小时候起,她就将表兄视为未来的夫君。
  表兄似乎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为她同太皇太后争取,将她封为了四妃之首的淑妃。她羞涩且欢喜地在御榻边等待从小认定的夫君,却最终空等了一夜,独自坐到天明。
  她以为那次只是一次意外,是陛下那晚朝事繁忙不得空闲,然而此后的三年,陛下对她,似乎总无空闲。可是今晚,陛下却主动过来并要歇在这里,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也应是她真正的第一次。
  宫人放下帷幔后,皆退出了寝殿,谢淑妃衔着羞涩,缓缓走向坐在榻边的陛下。陛下晚膳时饮酒太多,即使沐浴更衣过,身上犹有浓冽的酒气,他这会儿手扶着头,不知是因饮酒过多头疼,还是已经醉得将睡。
  “陛下……”谢淑妃柔柔地唤了一声,见陛下未睡,抬眼向她看来。谢淑妃看不懂陛下的眼神,只是羞涩低头,听陛下说“过来”,就依言走近前去,安静地坐在陛下身边。
  不知是她紧张得分不清时间流逝,还是时间真的过去许久,谢淑妃感觉自己坐下好长时间,她身边的陛下都没有任何动作。谢淑妃手拧着衣角,忍不住要说话时,陛下忽地起身,将榻边的两盏灯都吹熄了。
  不可视物的漆黑中,此前从未碰过她的陛下,双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头。谢淑妃感觉陛下的手有点僵硬颤抖,她还不知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陛下突然又松开了双手。
  谢淑妃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黑暗里陛下衣裳振风,脚步声急快,越走越远。她怔怔地独自坐在黑暗里,沉默许久,忽地抬手捂住嘴唇,隐忍地哭了起来。
  这一晚上,清宁宫宫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在伺候陛下和淑妃进入寝殿后,侍守在殿外的大宫女秋婵,面上犹有笑意,想着淑妃主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事忧心了。
  同侍守在殿外的,还有御前总管陈祯,他瞥看着秋婵唇角的微笑,想清宁宫这些人哪里知道陛下在来这儿前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突然要留宿清宁宫中。
  其实陈祯也不清楚陛下为何在离了梧桐院后,要一反常态地歇在淑妃宫中,但他凭直觉判断,今晚这事不会就这样简单结束。果然,才大概两盏茶时间,陛下就突然从寝殿里走了出来,径要离开淑妃宫中。
  陈祯顾不得去看秋婵等人大惊失色的神情,急忙挽着拂尘跟在陛下身后。陛下像是在幽夜里无主的魂,一声不吭地在宫阙夜色中游荡,漫无目的地在憧憧阴影中走了许久许久后,竟又走回了梧桐院前。
  夜风阵阵,能听见院内梧桐叶在风中轻轻的沙声。皇帝沉默地站在门扉前,想自己今晚从这儿离开时,原想着不可再来这里,不可再靠近慕晚,哪怕是只把她当药引看看,单见见面、说说话也不行,今晚他险些失控的心念,也险些毁了他和谢疏临的多年情义。
  从这儿离开时,他原已打算永不再来,他去了淑妃宫中,他想要找到除慕晚之外的治疗隐疾的办法,以坚定自己永不再见慕晚的决心。
  他几乎是通过欺哄自己的办法,给自己灌酒以激催身体的欲|望,再通过黑暗以激催心理上的欲|望,他想找回那种欲念,在黑暗的绣室里,当无边无际的幽影向他侵袭时,他对慕晚所生出的迷乱不堪无法自控的汹涌欲念。
  可明明已用烈酒麻痹了思绪,可当吹熄了寝殿的灯火后,黑暗降临时,他竟还是希望黑暗里的女子是慕晚,不是谢淑妃,而是慕晚。
  他哄骗自己是在握慕晚的双肩,这想法使这几年从不能触碰女子身体的他,第一次握住了他的妃子的肩头,然而下一刻,他心里就清醒过来,那不是慕晚,饮过再多烈酒也不能麻痹他的身体感受,他的身体只对慕晚有感觉。
  深夜里,皇帝手掌靠上门扉,却没有推开的勇气,因为宫外的谢疏临,也因为院内女子隐忍低泣的眼泪。
  皇帝终是在夜色中再次转身离开了,他步伐缓慢地在夜风中行走许久后,对身后的陈祯吩咐道:“明日派人查查,是否有人授意尚功局故意克扣慕晚衣食,再给慕晚送些日常用物,用度比照女官,不要怠慢了她。”
  陈祯在后恭声应下。这一夜终于止于此,陛下回到紫宸宫后,宽衣就寝,未再有波澜,第二日晨起上朝,亦神情表现如常,一如往日的明君模样。
  这日陛下处理完朝事,未再往梧桐院去,此后数日也是。接连多日,陛下都未再去见慕晚,只做过一件和慕晚有关的事,即以行为不端屡教不改为由,罚了丽妃半年月俸用度,因陈祯这边派人查出,确实是丽妃娘娘心存报复,暗中令尚功局那边苛待慕晚。
  但慕晚身上无品级,身份相当于绮绣馆的绣女,日常用度本就微薄,且尚功局那边念着淑妃娘娘,也不敢苛待慕晚,总共就裁减了慕晚一罐茶叶和几顿夜宵而已。就为这点子东西,丽妃娘娘不仅折了半年月俸用度,还大大地丢了面子。
  宫内为丽妃被罚的事议论纷纷时,宫外仍为春闱之事热闹,在九日考试完毕,又经过多日批卷后,举世瞩目的会试终在三月初放榜,这日,谢大人入宫觐见陛下,向陛下禀报春闱诸事,并呈上遴选的贡士名单与前几名的优秀考卷,以供御览。
  陈祯在旁侍立看着,见陛下待谢大人仍同以往,不因慕晚和那夜梧桐院中事有何异常。陛下笑赞谢大人这主考官当得很好,说要褒奖谢大人,问谢大人有无什么想要的。
  往常陛下想奖赏谢大人时,谢大人都会恭谦推辞,但这一次,谢大人径拱手谢恩道:“谢陛下恩典,微臣想参见淑妃娘娘,恳请陛下恩准。”
  谢大人从前也常恳请陛下恩准他探望妹妹,陛下总是同意,这回也是,在允准了谢大人的请求后,陛下见谢大人似乎还有话说,道:“还有什么请求?你一并说吧。”
  谢大人顿了顿,声音微轻了些,“微臣……微臣还想见一见慕晚。”
  陈祯听得心中一惊,若是慕晚在见谢大人时,将之前陛下常去找她的事告诉谢大人,甚至将那夜的事告诉谢大人……
  ……那夜……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陈祯心中暗暗地敲着惊鼓,悄眼瞥看陛下,见陛下面色仍无异常,在静静地俯视了谢大人一会儿后,道:“朕允了。”
  谢疏临在得到陛下恩准后,打算先去清宁宫探望贵为淑妃的妹妹,再在宫人引领下,去那梧桐院看望慕晚。
  他向陛下拱手请退,就要退出御书房时,见陛下从御案后站起身来,陛下走向他道:“朕和你一起去淑妃宫中坐坐。”
  淑妃是皇帝的表妹,皇帝从小与她相识,登基前把她当成小妹妹,在她选秀进宫后,则有意将来封她为皇后。论家世背景、为人品性,这世间无人比谢家表妹更适合做他的皇后。
  本来皇帝打算在淑妃怀孕生子后,册封她为皇后,后宫中母凭子贵,这样太皇太后即使心里偏袒丽妃,也不好反对封后的事。然而在使淑妃怀孕这事上,皇帝这几年始终跨不出最初的一步,即使那天夜里,他自以为下定决心,也最终仍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