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女巫隐居手札 第47节
  她前段时间才过了十一岁的生日,薇妮生产前,她一直跟着阿扎列尔学习兽人的捕猎技巧,勤奋的性格让她成长很快,阿扎列尔相信等她再大一点,就能靠捕猎养活自己了。
  这就是兽人天赋,靠这个,即便不会魔法,以后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欺负她。
  小姑娘从第一次跟着阿扎列尔学习时,就知晓了自己并不是阿廖沙和奈特儿亲生的孩子,但大人们觉得她的身世太过沉重,不想让一个小孩子背负太多,便只告诉她,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时遭遇意外死亡,作为好友的阿廖沙夫妇收养了她。
  但他们收养她了,就把她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对待,她和卢卡、蒂娜并没有区别。
  他们说到做到,露娜也没有感受到自己和弟弟妹妹,被爸妈有任何区别对待,甚至爸妈整日忙于生计,卢卡和蒂娜是她带得多,两个小孩对她比对爸妈更亲。
  所以虽然最开始有些难以接受,但缓过那阵情绪后,生活没有任何变化,露娜依然是开心的小女孩。
  这些日子,她都一个人训练,偶尔阿廖沙有空时,会带她到苏南山脉去捕猎,终于,格温大了,阿扎列尔有时间和精力重新开始对露娜的教导了,今天就是他们约好的日子。
  一大早露娜就跟着爸爸一起到了手作店等阿扎列尔。
  不过这一次他们有一个特别来宾——格温。
  格温最近闹人,很难带,不想妻子劳累的阿扎列尔便临时决定把这只胖宝宝也带着一起去。
  或许感受到森林的气息,他会好受一些。
  露娜走到阿扎列尔面前,举起手里的小玩具,对格温说道,“小格,不哭了,我带你玩新玩具好不好?这是爸爸前几天从索伦带回来的,扭一下发条,它就会自己跳哦!”
  格温哭声渐小,一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露娜手里的铁皮青蛙,一边还尝试着干哼,看看能不能争取到爸爸的怜爱。
  露娜见他感兴趣,便走开几步蹲下,扭了好几圈发条,然后将铁皮青蛙放到地上。
  落地一瞬间,铁皮青蛙就开始跳动,还发出来一声“呱!”。
  “呱!”它跳了好远。
  “呱!”又跳了好远。
  格温彻底被铁皮青蛙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自己还在哭这件事。
  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指着青蛙,“呱呱!”
  阿扎列尔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将他放到地上。
  四肢着地,小胖崽超级灵活地直奔铁皮青蛙,左蹭右蹭就到了它面前,然后伸出手,一把抓住刚刚起跳、还在半空中的青蛙,仔细打量。
  任凭可怜的小青蛙如何“呱呱”叫,如何摆动着双腿,都无法逃脱这一只胖手。
  露娜蹲在格温旁边陪他玩。
  阿扎列尔终于能够休息一会儿了。
  他干脆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做悠闲的监护人。
  “咚咚!”
  有人敲响了面包坊大门,接着大门被推开,阿扎列尔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离家五年没回来的邦妮!
  邦妮一进来,目光就落在屋内悠闲喝茶的阿扎列尔身上,“请问薇妮在吗?”
  听见妈妈的名字,格温转头,“啊呜——嘛?”
  邦妮这才看见旁边地上的两个小孩。
  大的那个有点眼熟,好像是手作店的帮工阿廖沙家的女儿,小的那个是?
  阿扎列尔起身,“薇妮在做面包。你先坐一会儿吧?”
  “哦…哦,好的。”
  邦妮有些恍惚,那小孩儿一头金色头发,眼睛是翠绿的,虽然五官看不出来哪里像薇妮和阿扎列尔,但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阿扎列尔又给邦妮泡了一杯茶,才抬脚往厨房走去。
  格温本来就在看着新来的陌生人,自然看见了他的动作。
  误以为爸爸要抛下他离开的宝宝立马急了,伸着手臂大喊道:“帕帕!我!我!”
  阿扎列尔无奈笑着,“好,还有你,爸爸抱你一起去。”
  这句话无异于确认了邦妮的猜想,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孩子是?”
  阿扎列尔转头,温柔回道:“我和薇妮的儿子。”
  邦妮有些无法接受,你是说我才走了五年,我那貌美如花、实力强大的榜样就生孩子了吗?
  许是脸上表情崩得太严重,露娜都忍不住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邦妮收敛神情,谢过露娜的关心,接着勾起笑容,开始向她套话,简单了解这些年薇妮和阿扎列尔的生活。
  大致了解到阿扎列尔这些年没有变过,甚至对薇妮越来越好以后,邦妮才满意点头,对突然大变活人的格温也不再那么排斥。
  女性生育是很辛苦的事,要是阿扎列尔做得不好,她是非常赞成薇妮把他踹了的。
  她正和露娜说着话,厨房的门被打开了,薇妮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阿扎列尔,和有些困倦、趴在爸爸身上的格温。
  邦妮激动地站起来,“薇妮!我回来了!”
  薇妮微笑着点头,“欢迎回来。”
  两人简单叙旧,阿扎列尔则带着儿子和露娜,向邦妮致歉后离开了面包坊。
  清晨的捕猎耽误不得,而且他们离开,也能给邦妮和薇妮腾出聊天的空间。
  虽然薇妮从没说出口,但阿扎列尔知道,她其实很欣赏这位勇气可嘉的姑娘。
  甫一坐下,邦妮便迫不及待与薇妮分享自己最新的成果,“薇妮,我三个月前组建了一只商队!”
  她小麦色的脸蛋上浮出红晕,眼神里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薇妮看见了,她顿了一瞬,似是在思考,然后嘴角的笑容扩大,她轻声道,“恭喜你。”
  邦妮没想到薇妮会夸她,惊喜之下,傻笑起来,眼镜弯弯的,只留下一条缝,但洁白的两排牙齿尽数显露。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呢,过得还好吗?”
  薇妮点头,她又问:“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小孩…”
  薇妮眼神变得很温柔,“是我的孩子。”
  邦妮惊叹地望着她,“真没想到…你也有孩子了啊。”
  仔细看着眼前的人,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气质更温柔,也更包容了,她不禁好奇,“结婚生子,真的那么好吗?”
  她从未动摇自己不婚的决心,因为她知道,以自己普通人的身份,一旦结婚,她辛苦奋斗的一切都将划给那个称为“丈夫”的人。
  包括她这个人,也必须冠以夫姓。
  到时候,她就不再是邦妮,而是某某夫人。
  她只是有些好奇,婚姻幸福的女性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丈夫和婚姻的;或者一位女巫是如何看待这些的。
  说起结婚生子,薇妮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和阿扎列尔从相识到现在的经历,语气郑重,“结婚生子只是一个选择,好与坏只有当事人知道。毫无疑问,我很幸福,他们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福。”
  看着眼前年轻女孩的困惑,她继续道:“普通人从未有过选择,结婚生子不过是顺应环境提出的要求——因为没有魔法,普通人习惯了生活在群体里,抱团取暖。做一个不突出、不合群的人不符合切身利益。但人向来是趋利避害、追求利益的,不管是否拥有魔法,绝大多数人的婚姻,不过是一群地位稍高的人从地位稍低的人身上获取利益。而吃亏的往往是女性。这一点在普通人里尤为明显。”
  “你很幸运,同时拥有了清醒的头脑、绝佳的行动力,以及没有那么大的阻力。要如何做决定,你不会拥有参谋,唯一能依赖的,只有你自己。希望你能永远保持清醒,做你想做的。”
  薇妮说这些时语气很平淡,但她的话中的观点却是邦妮从未听过的。
  让她产生了许多想法外,还无法抑制地陷入畅想:要是有一天,普通女性能和魔法师一样,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该多好!
  哪怕那时依旧有很多女性需要婚姻,但能做选择比被动接受一切好多了,不是吗?
  她没有想太久,很快收敛情绪;她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谢过薇妮对她的鼓励后,转而说起她离开珍珠小镇后的一些见闻。
  她先是分享一路上尝过的美食,在特西尔大陆遇见的一些有趣的人。
  接着,她就说到之前送给薇妮的明瓦窗。
  最后一次出海,她在当初买下明瓦窗的小镇遇见了一个小孩儿,古灵精怪的,还跟她吹牛,说自己有一个超级厉害的哥哥,在简珂帝国王都的魔法骑士学院学习,等两年后毕业,在王都安顿下来,他们就能团圆了。
  刹一时听见邦妮说起简珂帝国,薇妮还有些恍神,作为月神教廷控制的帝国,她曾经无数次代表家族,到简珂城寻求盟友的帮助,那个满是脏污腌臜的地方,她厌恶至极。
  她兴致缺缺,邦妮便很快结束了关于特西尔大陆的聊天,提起了她走商时发现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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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组建商队后,以荷拉城的港口为起点,一路穿越瑞赫王国,到达大陆边缘的珍珠小镇,然后她计划在小镇折返,向赫洛城方向行进,直到走遍整片拉库斯大陆。
  在经过阿瓦隆时,她遇见了几年前曾经到过珍珠小镇的商队,玛蒂的妈妈就是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小镇。
  见到那个眼熟的大胡子,邦妮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拦住他,向他打听玛蒂的妈妈。
  这一问,她就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半年前,玛蒂的妈妈就已经染病去世,当时商队正好行进在派玻尔沙漠中,因为她的病具有传染性,他们只能就地掩埋。
  说起玛蒂的妈妈,大胡子神情怀念,那个温顺柔美的女人,在商队里很受欢迎,她去世时,他还有些唏嘘难过。
  邦妮又忙问大胡子具体的位置,他说具体位置不知道,只知道在两座城池之间的路上。
  邦妮问清两座城池的名字后,谢过大胡子,两人就此别过。
  回了下榻的旅馆,邦妮紧急给玛蒂写了一封信,然后到赏金猎人大厅发布任务,请人去找玛蒂的母亲。
  她这次回珍珠小镇路途中专门去了一趟索伦城,与玛蒂见了一面。
  好友相见,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亲人去世的悲伤。
  玛蒂抱着邦妮哭了好久。
  自从结婚后,埃里克男爵每年不停派人寻找玛蒂的母亲,打算将她赎回来,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消息。
  玛蒂从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后来已经不报希望,她都以为只有等当年的商队再回到珍珠小镇,才有母亲的消息,没想到最后是邦妮带回了她母亲的消息。
  想到母亲这些年跟随商队行走大陆吃的苦楚,这半年葬身沙漠的孤独,玛蒂心如刀绞,心里对那个懦弱父亲的恨意更加深。
  接到信后,埃里克男爵立刻让手下去往派玻尔沙漠,今年已满十六岁的马克也跟着一起去了,他向姐姐起誓,一定会亲手把妈妈从沙漠中带回来。
  说起玛蒂的母亲,她又是一阵难过:当弟弟出发,她为母亲准备身后仪式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不晓得她的名字,从小到大,她都喊她妈妈,周围人也称她为科里夫人,后来则以“那个荡、妇”代称,从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
  那时,母亲谋生的手段不光彩,她和弟弟妹妹生活在形形色色的眼光中抬不起头,或许是有怨怼,她也从没有问过。
  直到再大一些,她终于明白自己遭遇的一切皆因生父,母亲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嫁给父亲,可当她明白时,隔阂已经存在,她已经无法心平气和与母亲说话,更遑论问她的名字。
  玛蒂很后悔,后悔没能早点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可这能责怪她吗?被周围环境裹挟的小孩,无法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