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如果它说的是真的,即它一直跟着你,那它为什么迟迟不靠近,不下手,而只是‘跟随’?”
  “难道是它不愿意伤害你吗?”
  李音神情微怔,同样意识到什么。
  “——显然,是它无法伤害你,至少在某种条件被满足之前,它拿你毫无办法。”
  易逢初若有所思道,“它当时拿到钥匙,却没有进门,而是反复询问你能否帮它开门,应该也是它需要你的允许才能进去。”
  “哪怕你没有用东西堵住门,哪怕门已经敞开一条缝隙,只要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或‘邀请’,它也难以寸进。”
  “原来是这样……”
  李音垂着头喃喃,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在知道那个怪物并非是以戏耍猎物的心情,在忽远忽近地尾随她,而是根本无法靠近之后,李音顿时感到轻松了一些,久违地拥有了脚踏实地似的安全感。
  那一晚的经历,之所以给李音留下这么大的阴影,除了“舍友”人影本身行为的诡谲恐怖,还有很大程度上是瓦解了李音潜意识里对日常场景的信任。
  这使得她在任何熟悉的地点,都感到像有无数针芒刺在脊背,如惊弓之鸟,好像随时可能被无形的箭矢穿透胸膛。
  致命箭矢的到来,可能在明天,也可能就在下一秒……无论何时何地,她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日常”超脱掌控的偏离感和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李音,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永远无法真正放松,永远无法真正安全。
  可现在,李音得知,人影不是无所不能的——它受到未知限制的制约,它没办法肆意伤害她!
  这样的念头,顿时驱散了部分恐惧的阴霾,似乎连呼吸也变得轻盈了许多。
  一旁的孟司游,则偷偷瞄了易逢初一眼,欲言又止——
  为什么他会第一时间代入到非人生物的视角,分析问题啊?
  难道叙事者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如果已经站在猎物面前,如非必要,应该不要收手、一击毙命?
  表情透出几分微妙,孟司游尽量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思绪拉回到面前的问题上。
  沉吟片刻,他正色询问李音:“请问这些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一周前开始。”李音回忆道。
  又是“一周前”。
  这个时间点,也与a大校园内集中爆发异常事件的时间相吻合。
  孟司游记下这个时间点,追问道:“这些异常状况,是一直持续到现在吗?”
  “如果一直被它跟着,我肯定会崩溃的,”李音望向不远处聚光灯下的舞台,面色逐渐缓和,“不过,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奇怪的人影了——仔细想想,差不多自从我拿到舞台剧的剧本,就没有再被吓到过了。”
  “所以我觉得,一定是这场戏剧为我带来了好运,我一定要认真完成表演,扮演玛蒂尔达……”
  易逢初微微皱起眉。
  他觉得李音对扮演女主角的执念很不正常,但考虑到对方目前脆弱的心理状态,他暂时没有戳破这一点——即李音眼里的救命稻草、幸运星,可能隐藏着危险。
  而且……
  易逢初有些在意一个问题:为什么“舍友”离开前说的,是“我们就在你们身边”?
  如果“我们”,是指人影不仅有一个单独的个体,还有同类的话,那“你们”又是指谁?
  除了李音,还有其余人也是人影的目标?
  而人影又是以怎样的形式,跟随李音的呢?
  易逢初确信,自己没有从李音身上,感知到其余存在的气息。
  指尖在扶手表面勾画,易逢初的内心似乎升起了一捧跃动的、明亮的火焰。
  难得的新奇充斥着他的脑海,让精神世界无数无形的小蛇也跟着活跃起来,脱离冬眠一般懒洋洋的状态,开始嘶嘶吐着信子东张西望。
  易逢初感到,他像是在玩一场解谜游戏,循着人物抛出的线索,一步步走近迷雾后的真相。
  交谈过后,由于李音接下来还有选修课程,便只能与两人告别。
  在她临走前,易逢初忽然告诫她:“在问题真正解决前,暂时不要扮演玛蒂尔达这个角色。”
  “为什么?”李音不自觉地感到抗拒,“其他同学都说,我进步得很快……”
  “问题正是,你进步得太快了。”
  易逢初黑沉的双眼垂下,盯着李音脚下的阴影,意味深长地说道:“真正在全身心投入扮演玛蒂尔达的,未必是你。”
  第208章“幸运儿”
  “正在扮演玛蒂尔达的, 不一定是她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在心底咀嚼着这句话,李音莫名感到一阵凉意,打了个寒颤。
  但她没有时间追问、细想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李音只能匆匆抓起包,形色匆匆地向门口走去,赶往下节课教室。
  礼堂有三道门,一道厚重的大门正对舞台,常年挂着一把大锁, 还有两道侧门位于观众席两侧,走道被夹在座位与墙壁之间,空间较为狭窄, 光线昏暗。
  为了不打扰到舞台上同学们的排练, 李音走向的, 是就近的侧门。
  从易逢初两人的视角看,灯光恰好从李音身侧斜着打过去, 将浓黑的阴影投射在墙壁上——
  乍一看, 就像有个与李音轮廓相仿的女人披散头发,紧紧挨着她, 人与影子脸贴着脸、肩膀依偎着肩膀, 亲昵无比地并肩而行, 步步紧随。
  形影不离。
  目送李音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孟司游收回目光, 看向易逢初:“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不见——看不见有另一个存在的命运与李音纠缠,似乎自始至终, ‘人影’的存在都只是李音的臆想,也没有旁人能为她作证, ”易逢初短促地笑了一声,“而这正是最奇怪的。怎么会有东西没有命运呢?”
  【命运】领域的本质,是根据过去种下的“因”,锚定未来的可能性,最终从万千可能性中得出唯一的、确定的“果”。
  所以,只要事物是沿着时间线发展的,与物质世界存在交互,有过去、现在、未来,那它们就都有命运……哪怕是没有生命或意识的死物。
  可纠缠李音的人影,却没有留下命运的轨迹。
  在易逢初的双眼里,李音身上的命运线干干净净,与任何人一样清晰分明,不存在其余存在的干扰、介入。
  那有什么东西,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呢?
  沉默片刻,孟司游翻动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查看他刚刚习惯性记录下的受害者叙述,随后提出:
  “在李音第一次看到人影的时候,她对人影姿态的形容是,【双脚直立,弯腰弓起,肩膀下塌,头发垂在脸庞两侧】。”
  “这个姿势……”
  孟司游顿住了,似乎正在脑海里勾勒画面。
  易逢初接话道:“这个姿势,放在平常看来很奇怪,就像野兽刚刚学会和人一样站立,上半身却还是维持着爬行动物惯有的姿态;但放在当时的情景里,却一点都不显得奇怪。”
  “李音当时在浴室洗头——这是她自己洗头发的姿势。”
  孟司游点头喃喃:“果然,出现异常的、一直尾随她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那就怪不得,人影离开前会告诉李音,“它不会离开的”。
  ——形影不离,影子永远不会离开它的主人。
  而易逢初没有看见李音身上多出繁杂的、外来的命运线,也得到了解释。
  因为影子的命运,是被主人的命运完全主导的;在真正独立之前,影子只会亦步亦趋地重复主人的行为。
  就像两条完全重合的线,当两者的命运线轨迹别无二致、完全重叠,那就形成了同一条线,同一段命运。
  孟司游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接着放下笔,询问道:“所以你最后警告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阴影和舞台剧,又有什么联系?”
  联想到李音的自述,她在拿到剧本之后,忽然就不再受到人影的折磨了……
  “难道,”孟司游犹豫一下,猜测道,“这出戏剧有问题?”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立不住脚。
  这场舞台剧的原型故事,写于久远的十七世纪,经历过无数作者改编,无数评论家分析,也曾有无数演员登台上演。
  如果是剧本有问题,那不可能直到现在,才显露出异常。
  易逢初微微笑了笑:“剧本出现前,人影锲而不舍地纠缠李音,反复寻求走进门的许可;而在剧本出现后,它忽然放弃了这些行为……”
  “它一定是找到了其余路径,能够达成它的目的。”
  孟司游看着易逢初脸上的微笑——这种命运领域经典的,内敛神秘、吊人胃口的神棍式笑容,不禁向后仰了仰。
  他想到了某位掌控命运的神灵,那位叙事者同样喜欢以陈述与设问的形式,一步步诱导对方的思绪,让人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叠加状态中,抵达祂期望对方抵达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