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53节
  “这是怎么说的?”韩永寿被孙震反复无常的态度给惊到了:“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胡师爷凑近了细说:“我塞了银子,问过了来传话的孙家人,听说……一大早钱大人便带着罗俨之跟陆解元上门拜访。他们进去一刻钟左右,孙大人便改了主意。”
  “原来是钱学礼啊。”韩永寿心有余悸:“幸亏这案子还没宣判。”
  他再转回前堂,便装模作样沉吟一回,直接宣判:“产妇之死,并非曹氏之故。曹氏既无罪,便该当堂开释!”便有差役让开,示意方家人去扶曹氏。
  孙家婆子不依,还待吵吵为曹氏定罪,在韩永寿惊堂木的威吓声中安静了下来。
  方厚还在守灵,方瑶留在家中照顾方阿婆,方家实则只来了方珍与方虎。
  姐弟俩喜上眉梢,忙忙奔过来去扶曹氏。
  邓英侧头,便能瞧见林白棠满面喜意,此事原本是方家事,与她无涉,但她的喜悦又是如此真切,甚至令他也觉得,应该为方虎高兴。
  “白棠姑娘为着方虎兄弟奔波几日毫无怨言,”邓英趋前一步,恰恰立在方虎站过的地方,困惑道:“冒昧的问一句,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他倒是听方虎提过这位小青梅,从小在巷子里一起长大的玩伴而已。
  “好处?”林白棠不明白邓英这句话,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好像当真不太明白:“世上很多事情,非要有好处才去做吗?”
  等价的利益交换,听起来是商人思维。
  可她的东家罗三娘子做事,也未必全部遵循这条准则。
  “那就是义气了?”邓英轻笑一声:“原来白棠姑娘还挺讲义气啊!”
  林白棠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总觉得这位姓邓的想法有点奇怪。
  方家姐弟俩扶了曹氏过来,林白棠凑近了察看曹氏的伤势,趁机甩开了邓英。
  孙震既派人来传话,又事关同一家人,韩永寿索性下令将害死方老汉的恶仆押上堂来,证据确凿的情况之下,当堂判推人丧命的汉子死刑,其余几人流放。
  韩永寿就怕夜长梦多,别拖到明日孙大人再反悔。
  孙震稳坐河道总督衙门,隐身在后,三日改一回主意,随意折腾。可他也不是庙里的菩萨,无限期等候,什么愿望都能满足。
  他的官声还是要维护一二,尤其在江南学子即将赴京赶考的时节,城内还蹲着钱学礼这尊大佛。
  方家人悬了数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回了肚里。
  退堂之后,围观的百姓跟学子们都渐渐散了,方家姐弟俩扶着曹氏往外走,林白棠跟邓英也紧随其后。
  曹氏被关起来几日,还不知家中变故,只左右张望:“你们阿爹呢?都这时节了,他也不担心我,还守在铺子里?”内心不无失落:“以后就让他跟大肉铺子里的猪去过吧!”
  “阿娘,小心脚下台阶。”方珍好几日没睡着,眼前发晕,扶着亲娘脚下也有点发飘:“咱们先回家吧。”
  几人出得衙门,发现大门口停了辆骡车,陆谦迎了上来:“我猜婶子受了伤,早早雇好了车,先回家休息吧。”
  方虎眼巴巴盼了陆谦一早上,一颗心吊在腔子里七上八下,生怕曹氏吃牢饭,连劫狱都想到了,最后却虚惊一场。此刻见到陆谦,上前两步捶了他一记:“谦哥,你吓死我了!早知道你有办法,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这小子不知道自己习武多年,有多大牛劲?!
  陆谦苦笑着揉揉自己被捶到的地方:“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办成,总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啊。”
  方珍扶着曹氏上骡车,感激不已:“这次家里的事情,多亏谦哥儿,等家里忙完了再谢你!”
  “方珍姐姐客气了!”陆谦便推方虎:“赶紧送婶子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儿。”
  几人目送着方家三口离开,陆谦便可怜巴巴求道:“白棠救命!我那帮东台书院的同窗起哄要请客吃饭,可我手里一文钱都没有!”他把自己手头积蓄全都送去方家救命了。
  邓英没想到解元公长得像个戏台上扮起来哄骗女子的粉郎就算了,行事作派竟然与容貌如此契合,连他都有些佩服:“没想到堂堂解元公,吃饭竟然还要女子付钱,也不怕咯牙!”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林白棠笑着解围:“我出门急也没带钱,这会先去家具店支一点,等回头从我工钱里扣。”
  “白棠姑娘——”邓英眼见得两人相偕离开,扬声道:“读书人最会骗人了,你可要小心!”
  林白棠假装没听到,拐过转角瞧不见邓英,这才说出真心话:“邓英……别是有毛病吧?”
  陆谦很是认同:“虎子交的这位朋友瞧着有几分义气,方家出事之后愿意收留他,可也说不准脑子有点问题。”还再三叮嘱:“别管他跟虎子关系如何,你离他远点!”
  两人说说笑笑去家具店拿银子,林宝棠见两人一脸轻松的回来,忙来问:“可是方家的事情解决了?”
  “曹婶子回家去了,连害死方阿翁的恶人都被判刑。”林白棠忍不住感叹:“阿兄还不知道吧,此事多亏了谦哥哥,他去求了自己恩师,还有主考官钱大人,一起带他去了河道总督衙门去见孙大人,那位大人才松了口,不再追究产妇之死。”
  来的路上,林白棠还曾感叹:“方阿翁被无辜连累死了,就算判了那些恶人,可老人家也活不过来了。曹婶子挨了顿打,后背全是伤口,总也得养好一阵子。更别说他们送过去那一千两银子——也别想着讨回来了。”
  陆谦深知,一千两于普通百姓来说数额之巨,可如今的结果已经算是他几番奔走尽了最大努力争取而来:“遇上孙震这样的官员,能保住曹婶子性命都不错了,还指望着送进嘴里的肉让他们吐出来?”
  他读的书越多,越觉得平民百姓的辛苦艰难。
  人分贵贱,世道如此。
  平民百姓家的性命便如草芥,高门权贵价值千金。
  林宝棠好奇追问,方知其中曲折:“没想到孙家后院之事,竟连累的方阿翁一条性命,这也太冤枉了。”
  林白棠从帐上支了银子给陆谦,送他出了家具店,原本要折返回去,却被他拉着不放。
  “恩师昨晚一夜未睡,又嫌我们闹腾,回去补眠了。我昨晚只坐着打了几个盹,可禁不住他们的闹腾,正好我有位同窗好友的妹妹也来了,你过去陪陪她?”他软软央求她。
  林白棠听到“同窗好友的妹妹”几个字,联想杨桂兰抱怨自家儿女都到了婚嫁之龄却对媒婆拒之不及,瞬间双目放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陆谦
  急了:“什么叫原来是这样啊?你什么意思?”
  林白棠何曾见过他着急的模样,就更证实了她方才的猜测——这位同窗好友的妹妹在他心中定然有着特殊的地位,不然何至于来到苏州城还要她去作陪?
  想来如今二人诸事未定,不方便见陆家的人,正好由自己去陪。
  “我明白了,谦哥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招待的周到妥当,让那位姑娘宾至如归!”她笑得意味深长:“毕竟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心上人进门,左邻右舍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要打交道的。
  “你明白什么了?”陆谦见她笑得古里古怪,气道:“我那位同窗唤郁珩,家住东台书院附近。我自进了书院读书,便与他同住一室,既是同窗又是同室,相处得很好。郁珩嫌弃学院伙食太差,每每放假便带我回家去蹭饭,他妹妹郁琼厨艺不错,有时候来书院送吃食,也必有我的一份。我这不是想着他们兄妹俩难得来一趟苏州,真让我阿姐来陪,一则她在绣庄太忙没空,二则……保不齐我阿姐回头跟家里说些有得没得,也省得父母多想,索性便来寻你帮忙。”
  他不解释则已,解释完了林白棠更是一脸了然:“我懂我懂!这不就是窗户纸还没捅破,八字还没一撇,先别惊动家里人嘛。”她爽快保证:“谦哥哥放心,我回家一定不会多嘴多舌,坏了你的好事!”
  陆谦:“……”
  怎么有种越解释误会越深的感觉?
  “我有什么好事?”陆谦气不过,曲指弹了一记她光洁的额头:“你可别胡思乱想!”
  林白棠坏笑着往后躲:“桃花债都追到家门口了,还让我别乱想!只盼着以后嫂子进门,好好治治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
  第70章 第七十章“我要再不提,你都要忘记了……
  “不许胡说!”陆谦追上去警告她:“什么嫂子!没影的事儿!”换来的是林白棠更肆意无忌的灿烂笑容。
  她取笑他:“谦哥哥,做人可要诚实。人家姑娘照顾了你好几年,你藏着掖着,可有些对不住人家啊!”
  有些事情,越解释越像真的。
  他索性不再顺着她的思维解释,反其道而行之:“我也就吃过郁姑娘做的饭食,真要论起来还救过一位姑娘的命,也没见她以身相许!”
  “你还挂念别的姑娘?”林白棠果然被他的话给勾起了好奇心:“谦哥哥,你在盐城到底招惹了多少姑娘啊?那姑娘多大年纪,模样性情跟郁姑娘相比呢?”
  她一直以为大家是无话不谈的小伙伴,谁知陆谦竟然偷偷藏着这样隐秘的心事。
  “谁说我是在盐城救的?就不能是苏州发生的事情?”陆谦打趣的望着她,眼神里全是谴责。
  “不在盐城?”林白棠一时没想到自己身上,还搜肠刮肚:“苏州的事情我多半都知道啊,难道去年我去京城,你在苏州还救过姑娘?家里人没告诉我啊。”她扯住陆谦的袖子:“不行不行,你快告诉我,那姑娘家住哪儿?”
  陆谦眼里全是笑意:“那姑娘家住芭蕉巷。”
  “咱们巷子?”林白棠脑子还在去年的时间线上打转:“谁啊?”
  难道是毛思月?
  陆谦只觉得眼前之人平日也瞧着机灵百出,怎的这时候便是一根筋,只能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她家门口有一棵楝树!”戏谑之意难掩。
  林白棠呆呆望着他:“家门口有楝树……”她忽的醒悟过来:“不就是我家嘛。”捶了他两记,犹不解恨:“居然敢戏弄我!”还让她猜了半天。
  陆谦含笑望着她:“难道我说错了?”
  林白棠瞪他一眼:“解元郎,挟恩以报可不是君子之道啊!”又撑不住笑起来:“得了吧,差点让你骗了,就为着护你的郁姑娘不让我打趣,还要拐着弯子骂我!”她竟是毫无绮思:“你跟虎子也的确救了我一命,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会才几岁,谈不上以身相许。”
  陆谦心里有句话想说:那会年纪小,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他暗中揣测长大的林白棠这些年已经被罗三娘子拐带歪了,竟半点没往男女之情上想,还做出哥俩好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郑重保证:“你放心,咱们三个可是过命的交情!我这不是一时半会没等到报答的机会嘛!”
  陆谦:“……”
  解元郎也是没脾气了!
  乐桥附近的魏记食肆内,两张方桌拼在一处,便能放六个条凳,坐满十二人。
  郁珩探头往外面瞧了好几次,也不见陆谦过来,还与同窗笑道:“陆谦这小子别是跑了吧?”
  “阿兄说什么呢?”郁琼道:“陆师兄昨儿不是为着方家的事去跑腿了嘛。”
  内中一位名唤郭骁的同窗道:“不对啊,咱们去听审的时候,也没见陆谦出现啊。”他们几人腿脚快,堂上宣判之后,便放下心来,很快离开,恰与雇了骡车反方向而来的陆谦错过。
  郁珩瞧瞧外面天色:“估摸着也差不多快来了。”正念叨着,便瞧见陆谦出现在门口,伙计迎了上去,他身后却转出一位身姿纤细的少女,雪肤花貌,正仰头与他说着什么。
  也不知那少女说了什么,陆谦眉眼间满是无奈的笑意,余光瞧见了他们一众人,零星一句话飘过来,似乎说的是“真拿你没办法”之语。
  “那位姑娘是……陆谦妹妹?”郭骁猜测。
  郁珩与他同处一室几年,知道这位室友同窗平日礼数周到,却极为注意分寸,从不与小姑娘说笑玩闹,更不会露出这种堪称温柔的眼神,语气不由一沉:“陆谦家中一姐一弟,并没有妹妹。”
  郭骁自作聪明:“表妹?堂妹?”小心翼翼偷瞧郁琼的脸色。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了过来,还留了一张条凳空着。
  那条凳右边临着郁琼,左边挨着郭骁。
  陆谦便当着同窗好友的面儿,极为自然的将同行的少女按在郁琼边上坐下,自己便在她身侧落座,旁边正是郭骁,解释道:“有些事情耽搁,来得迟了。”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停了一瞬,才含笑道:“邻居小妹!”
  话音落地,郁琼满面期盼之色寸寸褪尽。
  ——东台书院的同窗相聚,他却带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妹过来?!
  郁珩听到陆谦介绍这少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妹,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替自家妹妹遗憾。
  两人同窗数年,陆谦品学兼优,自家妹妹又颇为倾心,自然盼着能玉成此事。
  陆谦依次向林白棠介绍座上同窗好友,提到郁珩兄妹,林白棠便笑道:“我听谦哥哥提过,郁郎君跟他同住一室,在书院求学这些年,没少受您兄妹二人的照顾。”笑着补充:“听说郁姑娘的厨艺不错,不像我是个半吊子!”
  郭骁补充:“也不止陆兄一人尝过郁姑娘的手艺,我们在座的几位都去蹭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