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52节
  袁捕头出发之前,韩永寿便一再叮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曹氏带回来。不然影响到本官头上乌纱,我落不了好,你也会吃挂落!”他想了个办法:“实在不行就说借的,先把人押过来,等钱学礼离开苏州,再还回去就是了。到时候要曹氏死还是活,都与咱们没有关系了!”
  他怕的是钱学礼,可不是那姓陆的毛崽子!
  袁捕头好说歹说,那主事的婆子态度强硬,就是不肯放人,惹得他火起,想着先交差再说,回头大不了去向孙震赔罪。
  孙震虽官职高,但却不是他的上峰。
  “我家大人派袁某来时就说过,只是借用曹氏过个堂,堵一堵外面的悠悠众口,妈妈非要为难我等?既如此,还要麻烦妈妈同这几位一起上堂!”
  那婆子没想到袁捕头态度竟如此强硬,不得不派人将曹氏带出来。
  曹氏那日被人接来生产,进门之时产妇已经出血,当时便感觉不妙,只能硬着头皮上。那孩子原本便胎位不正,等生到一半鲜血已经将产妇身下褥子渗透。她催着侍候的请大夫,谁知丫环婆子拖拖拉拉不肯动,还一径说:“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啊,再说大夫来了也不能进产房。”
  她接生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血崩,当时着急起来,催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找大夫救命!”
  最后到底大人孩子都没能保住。
  产妇的血流得又急又快,最后她在产床上咽气的时候,吃力的念叨着:“乳娘——”
  曹氏不知情由,左右追问:“太太既寻她乳娘,太太乳娘呢,还不赶紧叫乳娘过来见最后一面?”
  旁边侍候的婆子道:“我们太太命苦,亲娘自小便走了,身边有个相伴多年的乳娘,前几个月身子不济,也被太太打发回乡养老去了。谁知就……”
  曹氏一手的血,可是她止不住血崩之势,孩子生下来也是一身青紫早已气绝,她问产妇可要见孩子一面,床上的产妇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抱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倦跟厌憎。
  产妇跟孩子一尸两命,曹氏手上裙子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洗,便被人拖去外面挨了一顿打,又被关进了柴房。
  袁捕头带人破开柴房,押送她离开黄鹂巷的时候,她还当自己得救了,连声不住道:“多谢差爷!”
  不过隔了五日,便如同在阴间打了个滚,曹氏再见到外面的阳光,都觉得恍如隔世,押上公堂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林白棠跟方家人站在一处,眼睁睁看着韩永寿开堂审案,曹氏被押了上来,后背衣衫被抽破,还有大片血迹渗出来,头发散乱一脸惊惶,顿时急起来。
  方虎不住朝外面张望:“谦哥怎么还不回来?”
  林白棠安慰他:“别急别急,应该快了!”
  邓英许是听到了消息,竟也赶了过来,与方虎站在一处,听起来对审案还很有经验:“别担心,不管什么案子,总要多审两回,没那么快判,先等等看。”低头笑眯眯问:“白棠姑娘很相信陆解元?”
  林白棠与邓英原本便不熟,只敷衍的点点头,方虎已经替她回答:“从小谦哥就主意多,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法子。”
  河道总督府内,孙震亲自站在正厅门口,迎了钱学礼与罗俨之入内,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位拖油瓶陆谦。
  孙震见到钱学礼的帖子,当时与门人说:“我与钱学礼虽同朝为官,但并没多少私交。他来江南主考,我在江南治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找我做甚?”
  门人便道:“东翁若有不便,不然便不见了?”
  孙震便亲自写了回帖:“钱学礼乃天子近臣,他来江南拜访,我若是拒之门外,回京述职他若在圣上面前使绊子也不大好。”
  待得三人进来,分宾主而坐,钱学礼也不客气,开口便道:“听闻孙大人府上一位内眷最近难产去了,大人还请节哀!”
  孙震:“……”
  这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韩永寿,肚里暗骂姓韩的嘴上没有个把门的,竟然让钱学礼知道了此事。
  钱学礼昨晚与罗俨之秉烛夜谈,陆谦随侍在侧为两位添酒斟茶尽弟子礼,三人都是一夜未眠,清早梳洗过后便来寻
  孙震。
  “我也是偶然得知,还是这位陆解元求到头上,才知孙大人府上家眷之事。”
  孙震:“……”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谁知却是个奸滑的!
  孙大人私事被摊在明面上,多少有些尴尬:“我竟不知自己家中女眷之事,与这位陆解元有何干系?”
  陆谦上前施礼:“大人有所不知,那接生的产妇乃是我家亲戚,至今还被押在黄鹂巷。”
  “钱兄罗兄上门拜访,便是为着接生婆?”
  孙震隐约记得那名产婆乃是普通平民百姓,家中不过开着大肉铺子,没想到出事之后,还能让朝廷命官为她奔走,意外之极。
  钱学礼道:“孙兄也知,妇人生产,一脚踏在鬼门关,我却听说那产婆至今还被扣着,不但家人连面都没见过,孙兄家中健仆还跑去产婆家中大闹,对方交了一千两纹银,不但没把人赎出来,孙兄家中下人竟还推倒了产婆家中老人,致使那老人丢了性命?”
  孙震脸色大变:“竟有此事?”也不知他是当真不知,还是假作伪饰。
  陆谦作证:“此事千真万确!当时我们不知那些壮仆是大人家中下人,后来才知,却担心这些人坏了大人清名,故而赶来相告。”他一副为孙震着想的模样:“事发当日,恰巧放榜,各地学子见到方家人推着出事的老人往衙门走去,都来凑热闹,此事已经在前来赶考的众学子中传遍,都猜测那壮汉是哪家仆从,竟如此胆大妄为!”
  孙震:“……”
  江南学子与在朝官员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官员便出自江南,或同宗同族,或亲戚同门或同乡,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总能传入京中。
  陆谦提醒他:“大人有所不知,放榜当日,方家老爷子出事,次日鹿鸣宴上,韩大人答应三日后要亲审此事。算着时间便是今日开堂审理,当时便有很多同榜学子说要去听审。”
  当时韩永寿答应的分明是审问产妇死亡一案,有重大嫌疑的乃是接生的产婆曹氏,可是陆谦却故意说得很含糊,将两件事情当一件事来办,连方老汉之事也拿到孙震面前来讲。
  孙震肚里暗骂韩永寿嘴巴不牢,连他家后院之事也全都倒了出来。
  却不知黄鹂巷产妇是他外室之事,还是林白棠从罗家打听来的,与韩永寿全无干系。
  韩永寿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陆谦稳稳扣了只锅在背上。
  钱学礼便道:“陛下向来觉得孙兄能干,这才派孙兄前来治河,也是陛下对孙兄的信重!”
  大虞自立朝以来,并无河道总督一职,运河疏浚多由朝廷委派工部官员前来。
  多年前,孙震曾被派往江南疏浚河道,他治河能力很得当今陛下的认可。三年前朝廷设立了河道总督一职,孙震便坐上此位。
  官员任免,有时候不止靠功绩,连私德内闱都会被考虑在内,若是此事传入京中被御史弹劾,于孙震官声有损。
  况且钱学礼与他交情平平,为人方正,每与天子太子侍读,也算天子近臣,不消别的,只要他在皇帝面前多说几句,谁知皇帝心中如何想他。
  孙震权衡过后,不由拍案大怒:“……我竟不知手底下人如此行事,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当即便唤道:“来人啊,速去黄鹂巷,绑了去方家闹事的人,交由苏州知府严审重判!”
  陆谦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管孙震是真生气,还是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做戏,只要能救出人便是最圆满的结果。
  自事发之后,有个问题一直在他心中横亘:“我家那位亲戚接生二十多年,算是经验丰富的产婆,说句不怕大人笑话的事,便是学生也是她接生。听她第一次上门,便知府上贵眷胎位不正,生产之时有危险。也不知当时请大夫了没?”
  孙震打哈哈:“生产之时,本官忙于公务,倒是还没来得及问。”
  他心中不耐烦,暗骂这姓陆的小子刚考中解元,毛都没长齐便来管他家的事情,当着钱、罗二人却好摆官威吓退此人,只能任由这小子胡说。
  陆谦便摆出一副要与河道总督大人讲道理的架势,细细与他分析:“大人也知,产妇血崩而亡,很大责任可能不在产婆一个人,还有产妇身边侍候的人,饮食方面、或者产妇自己的身体可康健?总有不妥之处,这才造成最坏的结果。也不知事发之后,大人可有审问身边侍候的人?”
  孙震都要被这小子步步紧逼的头疼了:“本官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审问下面仆人?”
  陆谦好心为孙大人处理棘手难题:“大人不用担心,韩大人答应了要审问产婆,查清产妇死亡的真相,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他这句话讲完,肉眼可见孙震表情难看,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深深呼吸才说出一句话:“钱大人方才也说了,妇人生产一只脚踏在鬼门关,想来这便是她的命吧。产妇身边单是侍候她的就有几十口子人,却仍旧没保住大人孩子,想来命该如此,与产婆无关。”他似乎认命一般,再唤下人去传话:“传话去黄鹂巷,让人放产婆回家,此事也不必再追究。”
  从河道总督府出来,钱学礼边打量陆谦边摇头:“你这小子,瞧着是个知礼懂事的,谁知却是个奸滑的!”又打趣罗俨之:“罗兄也没想到能教出这般奸滑的学生吧?”
  罗俨之笑道:“以往也没瞧出来,出事了才能瞧出这小子的奸滑。”
  “学生冤枉啊!”陆谦还想装傻:“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钱学礼便问:“说说吧,你是不是早都猜出来孙大人那外室一尸两命与产妇无关?说不定与孙府后宅有关?”
  大门人家妇人争宠之事层出不群,一尸两命的也不是没有。
  陆谦这次老实了:“大人明察,学生还未成亲,更不知后宅之事。只是相信曹婶子的本事,猜测说不定产妇之死跟他们内宅有关,但不敢确定,所以才拿此话去诈孙大人,谁知孙大人竟不让深究,便猜测此事八、九不离十,与孙府脱不了干系。”
  孙家若是一直扣押着曹氏,暗暗处置了她,这件事情便揭过去也不一定。
  但陆谦逼迫韩永寿公开审理此案,要查产妇死亡的真相,等于要把孙府后宅子的事情全都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孙震如果不阻止此事,便说明此事与孙府无关,说不定还真与曹氏有关。
  但孙震一听要公开审理曹氏,便传话要放了曹氏,不再追究产妇跟孩子之死,这说明至少他知道一点产妇死亡的真相。
  只是这种真相,不宜公开在众人面前。
  不管小高氏的死亡真相如何,这件事情也只有孙府的人知道,与外人无干。
  陆谦所求,不过是为还曹氏跟方家一个公道而已。
  ******
  公堂之上,韩永寿过堂,审问曹氏当日事发过程,侍候小高氏的几名婆子丫环也被袁捕头一并请了来,要查产妇之死。
  曹氏几日未见家人,再大的胆子也被吓破了一半,但见到家人担忧的眼神,还能过堂审问,便猜测自己不会被半夜捆住了手脚装进麻袋沉进河底喂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慢慢回忆当初去往黄鹂巷接生之事:“回禀大人,民妇初次见到高太太,摸过了她的肚子,便知她这胎极难生产,孩子倒着,胎位不正,房里还有淡淡的熏艾的味道,想来是一直保胎之故。民妇也曾问过高太太身边侍候的人,可是胎象不稳,但太太身边侍候的婆子丫环都说太太一直很好。”
  小高氏身边侍候的婆子便来插话:“你胡说!我家太太自怀孕以来,吃得香睡得着,明明胎象一直很好。你这妇人接生出了事,便要赖到我们太太身上!”
  曹氏跪着,被关了几日让她越想越窝火,分明初次上门她就警告过对方,生产之时要请大夫过来,可能有危险,可这家人临到生产,产妇大出血之时,都不肯请大夫过来,简直让人觉得她们是故意盼着产妇丧命。
  “大人明察,民妇当真不是混说。出事当日,民妇被接去接生之时,产妇就已经在流血了,民妇便催促侍候的人赶紧请大夫,可是她们不肯,只一味的拖延时间,一直到产妇气绝。最后反而扣押了民妇,还打了民妇一顿。民妇冤枉啊!”
  侍候小高侍的婆子跟丫环便为自己辩解:“大人,曹氏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们哪里懂这些,当时见到我家太太一直流血,
  都被吓坏了,分明是曹氏说能接生,让我们不必担心。我们才没请大夫的!”
  曹氏:“……”
  还没见过颠倒黑白这么离谱的!
  “大人,民妇真的冤枉啊!”
  方虎着急起来:“怎么办?谦哥怎的还不来?再拖下去我娘就要被定罪了!”
  林白棠生怕他冲出去,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虎子哥哥,不要冲动!”
  邓英就站在方虎旁边,低头便能瞧见,那纤细白嫩的手牢牢握住方虎常年练武晒得几乎成酱色的大手,黑白分明。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好好治治你这心口不一的毛……
  正在两方争执不下,有人从后堂奔出,喊了一嗓子:“大人,朝廷急报!”
  韩永寿起身转入后堂:“可是朝廷有事发生?”
  喊了一嗓子的正是胡师爷,见韩永寿被引了过来,忙小声道:“大人,没有急报!”
  “胡闹!”韩永寿一脑门子官司:“你没瞧见外面那锅粥啊?孙大人家中下仆强硬,可这些考完了没事儿干的学子们都盯着审案,本府但有偏颇,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乱子!你不说帮着本府想办法,反而还来捣乱!”
  胡师爷笑道:“大人不必烦心,孙大人派人来传信,让放了曹氏,还送了致方老汉死亡的下人过来,让大人按律法重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