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47节
  秋闱结束,陆谦在家里休养了一阵子,还被财大气粗的小徒弟请去丽景楼赴宴,方虎跟林白棠,以及罗三娘子作为陪客,也受邀出席。
  伍顺不请自来,坐在了方虎旁边,向陆谦敬酒:“陆先生考完了秋闱,便要入京参加春闱了吧?”他真心诚意盼望着:“我是个粗人,以往不太会说话,只盼望着陆先生一路高中,官运亨通!”
  他可是特意找人打听的,乡试考中的举子来年春天入京赶考,要是有幸考中,便要入朝为官,一只脚踏入仕途,不知被派到哪去做官,从此之后三年五载不得归乡。
  旁人还未察觉其用意,罗三娘子的目光已经在席间扫了一圈,发现陆谦神色一滞,似乎也意识到了伍顺的用心。
  林白棠并没有察觉到伍顺的话中之意,还傻乎乎跟方虎玩笑:“等谦哥哥当了官,你要是再胡闹,就让人打你板子!”
  “我又没犯法!”方虎瞪着眼睛控诉小伙伴:“白棠,你也太坏了吧?谦哥你也不管管她!”
  “我可是本本份份的商人!”林白棠扔了一粒花生米过去,砸中方虎的脑门,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谁像你啊,隔三岔五闯祸!谦哥哥才应该管你!”
  两人隔着桌子互相扔花生米打打闹闹,还沉浸在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有可能要当官的兴奋之中。连坐在林白棠身边的罗辰也瞧得眼热,拿花生米扔方虎,谁知被他用嘴接住,嚼巴嚼巴吃了。
  罗辰大笑,接着再扔。
  罗三娘子头疼的看着席间玩闹的三个人,不无同情伍顺跟陆谦,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要是时间赶得上,不如陆先生坐漕船入京,一路上有人照应,也放心些。”
  自陆谦做了罗辰的先生,她家这位顽劣的小祖宗近来省心多了。
  同样一件事,总有人想法南辕北辙。
  伍顺盼着陆谦高中为官,罗太太则正好相反。
  陆谦参加秋闱时,罗太太便开始发愁:“陆先生要是考中,还要入京赶考,到时候辰儿怎么办?再找旁的先生,就怕他故态复萌。”为着自己的儿子,罗太太都生出个荒诞的想法:“你说,要是我在佛祖面前诚心许愿,要陆先生落榜,能不能实现?要是陆先生考不中,便能留下来教导辰哥儿。”
  罗三娘子被母亲的心愿给惊到骇笑:“阿娘,你为着自己儿子,便想折了别人家儿子的前程,佛祖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竟是我疯魔了,只想着自己的儿子,佛祖恕罪!”
  一顿饭,吃得各人心中滋味不同。
  等到放榜当日,陆谦心中紧张,推拒了家里人要陪同的要求,催促陆文泰出门卖货,母亲跟姐姐去绣庄上工,他决定只身前去。
  结果到得芭蕉巷口,发现林白棠跟方虎正候着,远远看到他便催促:“谦哥哥快点,磨磨蹭蹭做什么?又不是新嫁娘要出阁,还得梳妆打扮!”
  方虎手搭凉棚,夸张的说:“太阳都到半天了,谦哥你不会是没考好吧?放心,要是落榜了,我的肩膀借给你哭!”
  他倒是讲义气。
  林白棠也不甘人后:“家具店最近在招伙计,谦哥哥你要落榜了,来铺子里当个前面支应的伙计,我给你工钱开高些!”
  陆谦:“……”
  这俩家伙,从小就不省心。
  两人上前来,各自挽了他一边胳膊,挟持他往河岸边步阶走去:“快走快走!”根本容不得他反抗。
  陆谦原本一肚子的紧张,被这两人全都搅和了。
  放榜当日,陆谦高中解元。
  方虎跟林白棠抱着他又跳又叫:“中了中了!”比自己出息了还高兴。
  陆谦伸臂揽住二人,笑道:“你俩镇定些,不过是个举人!”
  离进士之路,还很遥远。
  这二人才不管他心中所想,只为这一刻而高兴,方虎还说:“这次考中,下次也定然没问题!”
  林白棠拉着二人要回去:“赶紧告诉家里人,这可是第一名啊!今晚咱们去林记拿酒去船上喝,不醉不归!举人老爷的名头,正好拿来一用,我娘定然不会再阻拦我喝酒!”
  方虎也高兴起来:“正该庆贺!”
  结果三人赶回芭蕉巷,才发
  现出事了。
  方家大肉铺子前面堵了好几名壮汉,说是曹氏给人接生,产妇跟孩子一尸两命,已经被产妇家人扣押,才闹到了芭蕉巷。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你急什么啊?
  方厚听曹氏讲过这家产妇的情况,当时还劝曹氏推拒,粗粗估算,离发动要生也还有半个月左右。
  今早天色未亮,那产妇家中仆从便来砸门,说是产妇清早起来就肚子疼,羊水也破了,催着赶着接了曹氏去接生。
  曹氏听到产妇提前半月发作,心里也有些慌。
  谁知这一去半日功夫,竟一尸两命。
  也不知那产妇家人从哪找来的壮汉,堵着方家大肉铺子来讨说法。
  方厚担心曹氏,见这些壮汉蛮横,说话也不客气:“我家娘子早先就说,这产妇胎位不正,孩子头在上面,极容易难产。你们非要请她去接生,当时接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跑到家里来闹有什么用?”
  那些壮汉奉命而来,当中主事的是一名婆子,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正是之前来接曹氏的仆从,此刻冷笑道:“我们家太太原来好得很,你家娘子接生竟闹到了血崩,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你们家要拿银子来赔偿!”
  自古妇人生产,便是在鬼门关打转,产妇跟孩子保不住的比比皆是,各种危险情况都有,曹氏接生这些年,也不是没经见过,对方都只能自认倒霉。
  堵上门来讨要赔偿的,方厚还是头一回见。
  他着起急来:“哪有这种事情?你们把我家娘子弄去哪了?”
  那婆子左右环顾,冷笑道:“你们还是拿钱来赎人吧,最少三千两,先拿一千两来!”犹嫌不足,还打量方家的大肉铺子,最后大约是嫌弃芭蕉巷住着的全是普通百姓,此处店铺便宜,而肉铺子也着实不是什么好营生,这才罢休。
  壮汉堵着方家的铺面,吓得前来割肉的主顾们都不敢上前,那婆子还对过往路人说:“这家接生害死了人——”她一番唱念作打,闹将起来,直吓得主顾们都怕招惹事非,远远避了开去。
  林白棠现如今盘帐是一把好手,听到对方要三千两,小声跟陆谦说:“这么一大笔银子,不止要将虎子家多年积蓄抖搂干净,恐怕押上大肉铺子也还差着一多半呢。”
  方厚担心曹氏受罪,忙忙去筹银子。
  陆谦手头还有两百两银子,乃是罗家结算的学费,忙回家去取,连林白棠也跑去林记小食店找金巧娘借银子。
  几下里急凑,最后总算先凑足了一千两,那婆子收到银子,带着壮汉扬长而去。
  过得半日,还不见曹氏回转,方家父子上门理论,反而跟对方闹了起来,最后被打出门外。
  方珍原本还在家休养,听说方瑶哭着跑进来,说是曹氏出事了,她晕头转向从床上爬起来,还要安慰惊慌失措的妹妹,反而定下神来要等着父亲跟弟弟回来。
  傍晚时分,方厚跟方虎垂头丧气回来,身上还带着擦伤,连衣服都被扯破了。
  方珍跟方瑶满怀希望的迎上来问:“可有见到阿娘?”父子俩齐齐摇头,俩女儿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林白棠跟陆谦也在方家等着,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安慰俩姐妹:“别急,先想想办法。”
  方厚一咬牙:“如今也只能先将大肉铺子抵押出去,换一笔银子回来赎人。总要将人救回来再说!”
  他出门去寻牙行,找人来看铺子,方虎便往大肉铺子去,林白棠跟陆谦不放心,也陪着他过去了。
  自曹氏出事,儿子忙乱起来,方老汉便守着铺子,收拾早晨杀好的猪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方虎垂头丧气踏进肉铺,怕说出抵押肉铺伤到老人家的心,祖上三代都守着大肉铺子过活,如今为着救人要将肉铺抵押,正要催促方老汉回家去,忽啦啦涌进来几名壮汉,进门一言不发便开始砸东西,将案板上放着的大肉扔到地上,还要踩上两脚。
  方老汉急了:“这是怎么说的?快别砸了!”
  方虎也忙去拦:“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谦忙将林白棠揽进怀里护着,也开口理论:“别砸了,再砸我们就报官了!”
  有壮汉提起墙角抬猪的杠子抡起来便砸,也不管店内的东西,更不怕伤着人,其余汉子将案上卖剩下的猪肉全都扔到地上乱踩,还有拿砍骨刀砍门砍窗,将梁上悬挂着挂肉的铁钩绳子也割断扔在了地上。
  方老汉一辈子老实卖肉,凭着老辈子传下来的杀猪手艺过活,谁想临老却遇上这种事情,急得跺脚,要上前去拦,被其中一名壮汉推了一把,老人家体弱,朝后踉跄退了几步,被方虎拦腰抱住才停下脚步。
  那大汉凶神恶煞骂道:“老头子,少来碍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方虎跟着父亲上门去理论,要见曹氏,还被对方打了出来,父子俩在产妇家门口不走,便是几名汉子上前来推搡。
  他心中早憋着一股气,再加上祖父被推推搡搡,顿时气得骂起来:“你们是强盗吗?连人都不让见,只让我们凑银子,别是讹人吧?”
  还有汉子抡着砍骨刀劈在柜台上,瞬间便砍出一个破洞,抡得砍骨刀上来便要对着方虎砍过来:“害死了人还这么凶!别是吃的教训不够吧?”
  “虎子——”林白棠跟陆谦齐齐惊呼出声。
  方老汉从年轻时候就握着这把祖传的砍骨刀在肉铺里干活,深知砍刀的锋利,见那砍刀朝着大孙子过来,老人家要冲上去护着大孙子,谁知地上全是乱扔的大肉,正踩中一块肥膘,朝前扑过去之时,被那抡着砍骨刀的汉子左手推了一把,朝后直直跌了过去,脑袋朝后磕在被那些汉子扔在地上剁肉的圆木菜墩边沿。
  那圆木菜墩用了几年,高厚结实,后脑勺猛的撞上去,当时便有血从脑后流出来,直吓得林白棠跟陆谦扑过去,喊起来:“虎子!虎子快来——”
  方虎被两名汉子一前一后拦着,都知道他是方家儿子,满怀了恶意戏弄,谁曾想不过是挥砍刀戏弄一番,却令方老汉后脑着地。
  陆谦将老人家扶起来,却看他的后脑勺,已经被撞出一个深深的凹槽,霎时心中一凉。
  方虎要过来,那耍刀的汉子却不肯让开:“我家里一尸两命,你急什么啊?”激得方虎性起,大吼一声动起了真格。
  一时里混战起来,店铺内东西乱飞,不时听到有人惨叫。方虎到底习武多年,在几人围攻之下,竟空手夺刀,抡刀乱砍,逼退几人围攻。
  那几人见闹出人命,自己人里也有受伤的,半搀半扶散了。
  方虎到得方老汉身边时,老人家瞳孔已经扩散,嘴唇翕动,浑浊老迈的眼神在大孙子身上困难的扫了一圈,发现他身上虽带了些伤,但胳膊腿都完好,手里还拿着方家祖传的砍骨刀,一口气便散了。
  方家肉铺里响起狼嚎一般的嘶吼。
  芭蕉巷的邻居们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而方厚也正领着牙行的人过来看铺子,见到老父亲惨死,一时里不能接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方家父子痛哭不已,一时里众邻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家里的方珍姐妹俩及方婆子都赶了过来,见到方老汉无故枉死,都扑在老人身上痛哭。
  好好的一家人,展眼之间已经生离死别。
  林白棠跟陆谦还未曾经历过死亡,被吓到之后,便默默守在方虎身边,听得
  他痛哭之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方厚到底是顶门立户的男子,哭得一时便被林青山给劝住,正商议要报官,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过来,显然人还不少,有衙差的声音离着大肉铺子还有几米,已经扬声问道:“方家小儿在哪?”而那衙差旁边还有两名大汉陪着,口气骄横:“姓方的小子,赶紧出来!”
  此情此景,陆谦一把将哭得懵头懵脑的方虎拉起来,向林白棠使了个眼色,低声跟方厚叮嘱一句:“方叔,来者不善,我们先送虎子出去避避风头,等情况明了再说!”拖起方虎便走。
  方虎还要留下来,方厚狠推了儿子一把,压低声音催促:“赶紧走!”
  三人迅速穿过前面铺面,摸黑走进后院,林白棠先拉开后院送货的小门,便是一道仅能通过一辆板车的小路,能直达河岸边。
  她迅速往左右瞧了一眼,发现并无人迹,回头拉起方虎便往外跑。
  夜色茫茫,方虎糊里糊涂被他们拉着,一气跑到河边步阶,上了林白棠的小船,她迅速解开缆绳,也不管方向,先划了船沿着河道离开芭蕉巷。
  离得老远,还能听到方家大肉铺子里传来的争吵声,也不知差役跟巷子里的人说些什么,只能听到许多人七嘴八舌,偶尔有一两句飘在风里,也是零碎的词儿,似乎说什么“打死人……”或“偿命”之类的话。
  此时方虎忽然醒悟:“白棠,你赶紧划回去,我这样跑出来,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对我阿爹。还有我阿翁……”他难过的要哭,却又忍不住了,但表情极为难看:“我不能让阿翁白白送命!”
  黑夜之中,陆谦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语声缓慢而郑重,说道:“虎子,你听我说,咱们暂时先别回家。曹婶子的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那些上门动手的汉子明知出了人命,却还敢报官,拉着官差来抓人,背后定然有大靠山!而且我听同窗讨论过苏州知府韩永寿,他如今风评不大好,有些想必不是捕风捉影,你只要进去了不但能丢掉半条命,恐怕方叔还得想办法花银子捞你!咱们先想办法躲一躲,看情况再说。”
  方虎从小到大都听他的话,惯性使然,也不知是他镇定的语声,还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竟渐渐平静下来,呆呆坐在船头,目光向着芭蕉巷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