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35节
  奉颐还在说话,可程云筝却在某一刻僵住。不可置信之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完全停下步子。
  他确定自己没听错。
  那道冰冷的女声透过话筒,在奉颐、在他耳畔,一遍一遍地循环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作者有话说】
  这章24小时红包[比心]
  第22章
  ◎西烛◎
  这几年的漂泊,总像是一场梦。
  千古名诗里有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
  奉颐就是从小长在这个扬州。
  记忆中的扬州,寻常巷陌里总是三月时涌进许多背包游客,举着相机,透过一扇木门观摩江南人家市井烟火。
  那是一座小时候被要求写作文题目“我的家乡扬州”,十个学生里八个都会写瘦西湖东关街的城市,六月梅雨季书包里永远会常备一把伞,七八月嘴里含着五毛钱一根的绿杨春冰棍,小孩会奔跑过古运河畔,与收废品的三轮车擦肩而过。
  上学那会儿,天刚蒙蒙亮,她便会被秦净秋揪出被窝。然后在清晨薄雾中,提着一袋蟹黄包子和酸奶,坐上秦净秋的小电驴一路疾行到学校门口。
  经过漫长昏沉的早读与第一节 课,好不容易熬到跑操时分,奉颐一结束便直奔小卖部。
  小卖部不大,她去得晚了点,到的时候里面挤满了人,学生蜂拥而至,成团地挤在一起,将小卖部堵得水泄不通。
  又慢又馋,饿死你算了奉颐!
  她心中犯嘀咕,饥肠辘辘地转过身,准备放弃。
  下一刻后脑勺便被人重重扣了一巴掌。
  她吃痛,霍然抬头看去,见到来人后,怒不可遏斥道:“何西烛你有病!”
  接着怀中就塞来一杯温热的茉莉奶绿和飘香的桃酥。
  西烛白她一眼,一口熟悉腔调的扬州话却拐弯抹角地骂着她:“抢吃的也不知道积极,wifi脑壳哦。还好老娘早就准备啦,不然你就饿死好了。”
  西烛性子直,也张扬,奉颐被骂习惯了,插上吸管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大口后,问:“中午吃什么呀?”
  “饿肚子。”
  西烛耸耸肩:“家里没给钱啦,吃不起食堂,不然就只能去路边捡垃圾吃……给你买奶茶的钱还是我最后20块。”
  说着凑到她肩膀上蹭啊蹭:“实在不行你包养我一顿好不啦?”
  奉颐点头,说行。
  “但你家怎么又不给你钱呀?养不起孩子就别生!”
  说这话时她满脸义愤填膺,西烛看得哈哈大笑,说不给就不给啊,从小就这么长起来的,那两口子今后死在大街上都没人给埋,我有老师特意申请的助学补贴,日子勉强还能过活的。
  西烛乐观,奉颐却默然不语。
  她这日子能过活,但就是太瘦了。瘦得腰间没一点肉,单薄伶仃的一片人,仿佛刮一阵风就能倒。
  两人慢慢走到学生稀少的地方,西烛忽然转过身正对她,悄悄敞开蓝白校服露出里面的蕾丝吊带小衫,小衫质感蛮好,一看就不便宜。
  她问奉颐:“好看不?”
  奉颐却没关注这个,只愣了愣,问哪儿来的?
  “那个老侬给我买的呀,他说他喜欢看我穿。”
  奉颐听西烛说过,那个“老侬”是她网上认识的,三十来岁常年混迹网络勾搭小妹妹的单身汉。
  西烛向他卖惨,说自己日子过得惨,妈妈嫁了个男的,继父重男轻女还嫌她累赘,妈妈以男人为天,不敢管她,生了个弟弟后更是不管她了,她现在连上学吃饭都成了问题。
  西烛常年寄人篱下,那张嘴又甜又乖,哄得老男人心花怒放,时不时给她转个一两百,西烛又能过活一阵。
  这样老男人西烛手底下还有三两个。
  “东西小、x功能萎缩的老男人就喜欢这种的初高中的小姑娘,恶心死了呀!这种烂人,我替天行道搜刮他一点儿钱,没问题吧?”
  奉颐对这男的一阵无语,嘴上却*又开始对着西烛唠叨起来:“千万不能犯法……要保护好自己哦,不能奔现,不能堕落。那些脏东西……哎呀女孩子的身体健康很重要的……”
  同时心中狠狠诅咒,希望全世界的金鱼佬死老登都被枪/毙死绝了才好!
  草!
  西烛拍拍她肩,示意她放心。
  若不是亲妈不管继父人烂,她也想继续读书,又何至于会因生活所迫,同这些烂人打交道?
  那天中午奉颐大手笔带着西烛吃了一顿狮子头套餐,西烛笑嘻嘻地说感谢奉老板,结果却为保持身材,没吃几口。
  还是奉颐摁着她的头,逼着她多吃了半碗。
  她们俩情谊深,算得上是从小积结。
  奉颐还没有搬家前,曾与西烛住同一小巷,两家人门对门,两个人也是同班同学。后来升了初中,再到高中,都是同校不同班。
  “熙熙”这个小名,就是西烛取的。
  “我的名字里有个「西」,与「熙」字同音,这「熙」字呢,去掉四点水就与「颐」字相近,哎呀就叫熙熙啦,咱俩天下第一好!”
  就是这样。
  她的小名从小学一直到现在,频繁到后来秦净秋这些长辈们也开始跟着“熙熙熙熙”地叫。
  这么多年了,奉颐和西烛养成了一种默契。
  就好比,西烛下课后没事儿就往奉颐的班级门口溜达,两个人一个在班内,一个在班外,隔着人群,西烛朝她挑了个眉:妞,小卖部走不?
  奉颐这时候就会立马放下手上的笔,跟西烛勾肩搭背地钻进小卖部。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同学们几乎都知道奉颐和西烛关系铁,在他们印象里,她们俩就像是穿一个开裆裤似的,形影不离。
  一个但凡冒了头现了身,另外一个定在方圆三米以内,屡试不爽。
  身边的同学爱拿这种方式测她们。
  可秦净秋却对她这个朋友向来看不上。
  两家同住一条巷时,西烛的亲生父亲便常常殴打妻子。奉颐那时年幼,小小一只人儿却特瞧不顺眼男人打女人,当即挽起袖子操起木棍大吼一声就要往里冲,那次还险些殃及奉颐,是秦净秋报了警,这事儿才得以平息。
  后来,西烛父母好不容易离了婚,这个女人觉悟不明,另嫁他人后日子依然难捱,拐弯抹角地向西烛打听来秦净秋的新住址,三番五次打着联络旧邻里的名义上门来借钱讨生活。
  秦净秋骨子里有精英人群最典型的清高与傲慢,她重视教育,重视子女培养,却也保守利已、不食人间烟火。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不顾子女只知道围着男人团团转的女人。甚至这份歧视蔓延到西烛身上。秦净秋认为西烛在这种环境影响下,怕也长不成什么好人。
  尤其是当秦净秋某日在大街上看见小小年纪花枝招展的西烛时,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后来时不时敲打奉颐,说防火防盗防闺蜜,万一哪天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奉颐也总是气愤反驳,说西烛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总是忽略她对我的付出!如果她真是这种人,她家人早就粘上我了不是吗?!
  母女俩长期为西烛的事情吵闹拌嘴,秦净秋坚持自己的偏见,只是后来令秦净秋意外的是——她与西烛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共聚一个片区的初中学校,但中考后,两人竟然都考上了扬州最好的重点高中。
  “西烛这姑娘挺聪明,就是生错了人家。”
  这是后来秦净秋亲口承认的话。
  但西烛敏感,几次热情招呼后,还是感受到了秦净秋的不待见,那之后便极少来她家做客。奉颐迫于秦净秋当时的权势压迫,也从不敢随心所欲地邀请自己的好朋友到家欢聚。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到周末便相约奶茶店,她上完音乐课后,西烛替她补数学。
  她数学烂得称奇,西烛逻辑思维却特别强悍敏锐,从小到大都是西烛在临考前替她力挽狂澜,拯救于危难。
  她不喜欢秦净秋给她请家教,她就喜欢每周末西烛给她补课,一人点上一杯茉莉奶绿,一边喝,一边安静地学习。
  她们无聊的时候,也会凑在公园里,一起谱曲玩玩。
  西烛起初不懂弦乐,后来跟着她混久了,也略懂一二。
  最迷恋李蒙禧的那一年,西烛为他写了一首歌,她把作词交给奉颐,奉颐抱着一把吉他,两个人开始磕磕绊绊地谱曲。
  过程略有艰难,因为两人对音乐有业余和专业的差距,意见不同时谁也不谁让,最严重的一次是两人互相撕掐,完了西烛气呼呼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声说:奉颐!你个二显!老娘的词儿爱怎么谱曲就怎么谱曲!
  奉颐也气,后续好几周都没同她研究乐理。
  再后来,吊带小衫的事儿莫名奇妙就传开了。
  也许是那天西烛偷偷展露给她看时,路过的同学里有同年级认识西烛的人;又也许是后来有人窥见西烛校服内的一角。总之,这事儿再传到奉颐耳里时,就已经演变成了——
  高二那个何西烛,是个被人睡了无数次的婊/子。
  那个时候的西烛的确颇有姿色,慢慢长开了的妙龄少女身材有致,眉梢清纯又别有风情,年级上许多男生见她漂亮,都挺喜欢逗她。
  但这种漂亮,却成为了一种杀伤武器。
  那是奉颐第一次动怒。
  她气疯了,一脚就将课桌掀翻在地,轰地一声,书啊杯子啊笔啊满目狼籍,哗啦啦乱成一片发出巨响,惊得全班目瞪口呆,不敢声张。
  那个正在传播谣言的男生被她踹在地上,她往死了对那男生拳打脚踢,招招到肉,谁拦都没用。
  大家被她这个架势吓坏了,好些胆小的女生在旁边被吓哭。
  最后是班主任赶过来,厉声喝止了她。
  那一次,奉颐受到了严重的处分。
  那个男生进了医院,她被记了大过,请了家长。
  秦净秋到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她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秦净秋指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吼道:“你今后不许再和那个何西烛来往!若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奉颐一声不吭,小小的一张脸上全是蓄着力的倔强。
  这件事儿说到底谁都有理,秦净秋却为她的倔感到绝望,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掉,痛斥她为什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众人都上前劝解,奉颐不肯单方面认错,认死理一般,只说:那王八蛋要是不给西烛道歉,我下次见了他还揍!
  秦净秋又是掴来一巴掌,奉颐腔内仿佛若隐若现了铁锈腥味。
  教导主任办公室再次陷入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