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6节
  什么都没多问。
  她接住半空抛来的打火机,捏在手中有一瞬间的烫手。
  周遭环境昏黑到目不能视。
  这场无声的审视,却叫人无所遁形。
  被对方强行定死了“罪名”,她咬紧了牙,须臾间又逼自己松开,时刻铭记程云筝的忠告,于是缓声道:“多谢。”
  赵怀钧却恍若未闻。
  又或者说,思绪压根没落在她身上。
  他抬手掐灭了烟,站起身,给常师新留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枉曲直凑。”
  常师新叼着烟,没搭理他。索性赵怀钧也懒得再待,径直迈步离开。
  男人迎面而来,高大身形在她单薄肩头覆下一片阴影。
  那一瞬间,擦肩而过。
  过道有些窄,两人交汇刹那同时偏过身子,男人紧绷的下颚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闻到对方衣物上木质调香水的味道。
  似橡木,很淡。
  他离开得很果断,没多停留一秒。
  少了一个人的空间更加安静,奉颐玩着打火机,按下扳机。
  哒地一声,窜出一簇明亮的火苗。
  微弱火光映照出少女浓郁清晰的眉眼轮廓,眸光烨烨,划破一缕黑暗。
  恍而瞬间,火焰迅速熄灭,一切再次归于混沌。
  她转过身,缓缓踱步而动,至常师新跟前顿住,顺势落座在桌沿。
  一系列动作毫无离去之意,身边的常师新感应到,却无动于衷,只手臂盖着眼睛,像是睡了。
  她扔掉手中的打火机,凝着黑夜,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喊道:“常师新。”
  那边的人露出一只眼睛,扭头看向她,却见她慢慢掏出一张名片推过来,搁置他的面前的桌子上。
  名片的边缘被酒水濡湿,很快晕染开来。上面印着一张少女寸照,旁边用粗黑的字体标着一排字:
  演员奉颐。
  常师新瞧了一眼,愣怔一瞬后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盯着那张名片许久都没有开腔。
  她对他说:“要赌一把吗?”
  她垂下眼去看旁边的人。
  她此刻挑明来意,无疑不是在向他坦然摊牌,今夜这一出的目的,旨在他常师新。
  她知道,他需要一个机会,否则今晚他不会来到这里。
  常师新没回她,抬手拿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嘴上那支咬了半天的烟。
  白色烟雾隔断了彼此。奉颐高坐静静等待,那一方的人却像被困沼池的流浪者,沉坠在最池底。
  她等了好一会儿,常师新始终没给她答案。
  奉颐抬眼瞧了瞧对方神色,遗憾确定,今夜恐怕是得不到答案了。
  “你考虑考虑。”
  她不再逗留,站起身,神色略有郑重:“我是认真的。”
  --
  镇湾小区入了夜就没什么人走动了,偶尔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驶过,借着单元楼门口的白炽灯,骑行一段距离,才到达外面路灯辉煌的大路。
  从这个角度看,小区背后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红绿蓝紫相互交织的镭射光染了半边天。
  这一小段路很烂,一到雨天便会积泥水,要说它唯一具备的优势,就是这儿地处三环,房租相对便宜一点。
  即便如此,这地段也不在她预算范围内。
  她不得不承认,程云筝虽负债三百万,但经济实力却比她强得多。
  进门的时候程云筝刚好洗完澡,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和大热裤,头上盖着一条浴巾,头发正滴答着水。
  见到她,冲她吹了个口哨:“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没吭声。
  程云筝一秒会意,这是不顺利。
  奉颐瘫倒在老旧的布沙发上,闭着眼,一副累得要命的样子。
  程云筝笑嘻嘻地坐过来,带着香,只是说话的口吻却欠揍得很:“噢~让我采访一下这位美丽的奉小姐,被暗算抢角后是什么心情呐?”
  奉颐毫不犹豫地骂出一句脏话。
  那话糙得程云筝轻啧,总觉得这种话不该从她嘴里出来。
  她却不在意,翻了个身,凉道:“我不该心软,以为这世上好人多。”
  这些年她不是没见识过小演员过于善良,被人利用泼脏水,最后销声匿迹的事。
  她涉圈不深,但有时候是真觉得人这种东西坏得没边,可到底仅存一丝善念,不愿意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所以会被人利用。
  她不要销声匿迹,所以在错误更大之前,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并想办法补救一切。
  她不允许自己落魄到底。
  “那刘阿诗怎么办?”
  程云筝递给她一根烟,替她点上。
  刘阿诗算计她,她中计后没能来得及有动作便被那副导马不停蹄地踢出了剧组。这事儿说狼狈也狼狈,她这性子倔得没边儿,以前有仇当场就报,哪儿受过这种气。
  咽不下这口气也是真的。
  不远处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暑气依然不减。
  她在热风中猛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程云筝点点头,说那就成。
  说完扭头,见她面有郁色,于是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底,胳膊肘往沙发上一搭,拍拍她耳边的位置:“有八卦,听不听?”
  奉颐服了:“你成天上哪儿弄那么多八卦?”
  程云筝轻扇了她一巴掌:“甭管。听不听?”
  “……听。”
  程云筝就知道她这德行,满意笑起来:“今儿杨露拍哭戏,效果特别好。后来导演喊卡后坐在片场压根收不住,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大家伙儿刚开始还以为是这姑奶奶入戏太深,可谁知道后来有人看见她在车上休息,居然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差点儿告假拍不了戏。你猜,怎么着?”
  奉颐神色幽幽:“……失恋?”
  “唉!你咋知道?!”
  八卦人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奉颐挺了挺酸疼的背,敷衍道:“……所以那赵怀钧心一软,又回头将人哄好了?”
  “据说本来就是姑娘故意使小性子试探男方底线来的,可赵怀钧这人没心肝啊,说断就断了。杨露转头就傻眼了,没想到对方这么无情,作天作地闹了一通,后来还是经纪人出面吼了杨露,巴巴地跑去找人家,撒了个娇,才又和好了。”
  “再者说,”程云筝觑她一眼,“你觉着赵怀钧他是那种会哄姑娘的人么?”
  奉颐想起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斩钉截铁:“不是。”
  他们这样的人,身边多的是附庸不及之辈,哪里在乎什么身边不身边人,连林越航也是……
  突然想到什么,她神色一肃,飞身过去掐住一旁擦头发的男人:“程云筝!你是不是卖身了!”
  程云筝被掐得猝不及防,被晃悠了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没好气地将浴巾往她脑袋一扣,锁死:“滚你丫的!”
  奉颐掀开浴巾,露出巴掌大的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你说,林越航凭什么这么帮你?他是你什么人?!”
  “大学同学,革命友谊。”
  “我不信。”
  程云筝一把抽走浴巾:“你爱信不信。”
  奉颐噎住。
  可她明白程云筝这个人,他不想说的事儿,不论外人如何盘问都撬不开他的嘴。
  她不便打探他的私事,坐起身,醒了个神后,干脆放弃:“歇了。明天有活儿。”
  说完麻利钻进了房间。
  她口中说的“活儿”,无非不是些跑龙套的工作。
  这些一部分是她自己在各个群演的微信群中抢来的,但大部分是程云筝那边的渠道。
  好在她脸蛋能看,能讨来些露脸的镜头,亦或者站在主角团周围充当背景板。虽没什么影响力,但片酬却能比普通跑龙套高出一倍。
  这地方就是这么现实。
  再者,就是奔波于各个剧组之间试戏。
  可惜她演戏经验不足,试戏大部分都以失败告终。而她也在这不断进取努力的竞争中,窥视到许多专业人士的技巧。
  她常常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练习微表情,入了戏上了瘾,一呆就是仨小时。
  幸好她同程云筝工作时间常常不相交,否则按这人的暴脾气,铁定一脚飞踹开门,徒手将她拎出来。
  有时候她站在角落里模仿他人的表演方式,琢磨他们的表演本质,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赖在专业演员身上不断汲取养分的魔鬼。她知道跨行不容易,隔行如隔山,但这条路总归是自己选的,她不想轻易放弃。
  专业演员的素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所以除了这些,她在没戏拍的空挡,会反复观看李蒙禧老师的影视作品。
  李蒙禧是她和西烛最喜欢的男演员,其表演模式与表演内核也是她最向往最膜拜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