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5节
  这群人常年接触娱乐圈,怎么会不知道金宥利当年靠着常师新迅速站稳跟脚,后来却忽然脸一翻,心一狠,一脚踹了老东家,转头搭上了赵家的关系。
  金宥利的演技实力业内导演制片心中恐怕都有底。若不是借着赵家这股东风,就凭当年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妮子,决计是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说到底,不是业务水平添了光,是手段厉害,懂钻营人际、营销,也懂得乘风直上——是个审时度势绝顶聪明的女人。
  常师新不知在想什么,瞧着她没说话,一双眼睛如浓雾霭松,细藏着锐利锋芒,将她细细审视与打量。
  奉颐这时却想起出门前程云筝掐着她脖子咬牙切齿的嘱咐: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忍着,那群臭男人再怎么贱再怎么损,你都得忍着。扮柔弱,知进退,别嚣张,听见没?!
  她虽不是游刃有余的人才,但绝对是个忍辱负重的好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奉颐下一刻莞尔,扯出一抹虚伪的笑:“我自然是比不上金宥利前辈的。我呢,只想好好演戏钻营演技,能得导演们一星半点的赏识,也算是对我专业的认可了。”
  哪怕前阵子请求让自己留在剧组打杂时,也没说过这样体面又挑衅的话。
  其他人能听懂,可混不在意这些个勾心斗角的男人们,此刻只记得有美人收敛野心做小伏低地撒娇,于是瞬间笑开。
  “小姑娘够劲儿呐。”
  “真的假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想演戏那多简单呐,改天你跟哥走一趟……”
  周围人都开始笑闹。这一打岔,方才抛给常师新的话题反而没了声息。
  角落的常师新面色无澜,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女人。
  而后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
  那晚林越航喝醉了。
  不知真醉还是假醉,他搭着她的肩膀,同那些发小笑得有些吃力,可奉颐肩上的力道却像是有所克制一般轻如棉花。
  楼上有供客人休息的地方,两个服务生一左一右地扶着林越航,奉颐陪伴在侧,正好能趁此退局。
  林越航讲义气,奉颐也尽心尽力地帮忙,谁知进房门前,林越航忽然回身一把拉住她,已染醺色的眸子这会儿亮晶晶的。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才认命一般开口:“你替我转告他,万事莫强撑。”
  奉颐怔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林越航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可两人若是能互相拜托帮忙的关系,这话就不该由奉颐这个第三者转达。
  还在思索,林越航这边已经准备关门,关门前,意味深长地给她留了一句话:“我打火机忘在包厢了,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吧。”
  奉颐应了下来。
  安置好林越航,奉颐直接拐道,入了通风口。
  通风口没人,脚步一踩一个回音,咚咚咚地渲染着上下几层楼。
  奉颐还是习惯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斟酌了片刻,一支烟也抽完。
  她摁灭烟头,回了一趟雅厢。
  临走前那群人还说要辗转下一个场子,这会儿功夫,等到她再次返回,人果真都已经散了个尽。
  瞧着黑漆漆的门口,奉颐忽然有点儿摸不准林越航要她折回一趟,究竟是为了给她个机会,还是打火机当真落在了这里。
  “金宥利让来的?”
  厢内有人说话,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
  这音色听着熟悉,奉颐辨认出是刚刚有过短暂交涉的常师新。
  大伙儿都走了,就他还在这里。
  这就是林越航的用意?
  奉颐又往前迈了几步。
  众人散去,喷洒的云雾殆尽,酒局的狼藉不堪这才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屋内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常师新,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而另一个——
  奉颐转眸看去。
  低矮桌面上横陈了好些个酒瓶子,有个陌生男人背对着她,随意坐在上面,黑色衬衫,微曲着腰身,嘴里叼着一根烟。
  像是懒得搭理身后沙发上常师新的问询,男人只自顾自地抽着烟,动作慢条斯理,缓缓吐出一圈烟雾,在夜色中袅袅婷婷,如婀娜攀肩的俏皮佳人。
  衬得人也浪荡几分。
  两人都没注意到门口出现的奉颐,常师新的音色冷硬了几分:“我不需要她的怜悯。”
  男人还是没说话,大半轮廓都隐没在黑暗中,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好似品味手指间那根烟比什么都有意思。
  “回吧赵三公子,”常师新淡讽道,“今后哪怕我成一滩烂泥无人问津,哪怕是上大街磕头乞讨、捡破烂、吃垃圾,也不需她金宥利的施舍。”
  说罢,常师新一顿,终于察觉到门口不知何时已安静而立的女孩子,蓦地抬起身来。
  他微微眯起眼,认出了她:“是你?”
  赵怀钧回过头,循声看去——
  恰好那时。
  在彼此视线即将对上的前一刻,啪地一声,屋内断了电。
  廊道微弱的光线钻进黑漆漆的房间。
  奉颐逆着光,唯能看清那人隐在黑暗中,身形轮廓闲散且放恣。
  他衔住烟头,目光朝她落了下来。
  而那一刻犹如鬼使神差。
  奉颐迈动步子,往前走去。
  第4章
  ◎愈靠愈近◎
  屋内静幽。
  奉颐往前迈了几步,在明暗交界处站定。
  脚下是酒水污渍,混杂着玻璃碎片轻微膈着脚底。
  “航哥的打火机落了。”
  女生的声音飘荡在房间内,平平淡淡得没任何攻击力,含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柔稚与轻然。
  可却宛如对峙一般,里间二位男士谁都没有先开腔。
  半晌,是常师新先轻嗤一声,抱着后脑勺仰头倒下去,眼神放空,像个明明已经自暴自弃认了输,却仍不死心挣扎的绝望之徒。
  奉颐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这样的人。
  是在赌桌旁,输得精光的赌徒靠在椅子上,心如死灰地思索自己是否要再继续赌一把。
  这种人永远心怀侥幸,总想一把翻身,哪怕知道自己这一步迈错,就是万劫不复。
  奉颐举目扫视屋内,果然看见林越航的打火机还在桌子上。
  林越航这人性格底子好归好,却免不得有些公子哥儿的娇惯习性,譬如在这种场合需要抽烟的时候,总有旁人亲自给他点上,于是他养成了点完烟后随手抛弃打火机的习惯。
  她记得林越航扔在了桌面附近——也就是那个男人此刻坐着的位置。
  他从始至终沉默不语,手中白烟拂眼,袅袅于空。光影里,身子略向她侧倾,微弓着腰,下颚轻抬,两手肘搭在膝盖,手腕随意垂落。
  这是个颇有些矜傲的姿势。
  她瞧不清对方的表情,更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就像一尊隐匿幕后的佛。胆小的姑娘就怕这种人,他不乐意的时候,恐怕姑娘连靠近的勇气也没有。
  可奉颐步履一抬,转了步子就往他的方向走去。
  空间中响起她的脚步声。
  如一只准备好爪牙大胆挑衅的猫咪。
  愈靠愈近。
  越往里,视野愈发混沌。
  她的鼻翼间开始嗅到烟草的气息。
  打火机在他的斜后方,她缓缓凑近,停在他侧边前。
  这厢给出的信号足够明显,对方却不知是没领会,还是刻意为难,在她停顿站定后,竟丝毫没有挪位相让的意思。
  那架势,奉颐瞧着,应是故意偏多。
  她开口提醒:“先生,麻烦让一让。”
  女孩子清脆的声色打破僵持,赵怀钧闻言,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冲破黑暗而来。
  奉颐巍然不动。
  隔着深黑寂夜,她望进一双沉如潭水的眼睛。
  空气凝滞。
  鼻翼间的烟草味也在逐渐消逝。
  终于,赵怀钧勉强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出乎意料地摸向了旁侧那只打火机。
  奉颐微顿。
  摸到东西后,赵怀钧没急着还给她,而是把在自己指尖,举过额头,轻微眯起眼睛,对着光源细细端详。
  像是要看清这是个什么贵重物件儿,也值得她这样特意折返一趟。
  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理由有多拙劣。
  那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打火机,的确不值得让佳人特意返还。而奉颐也是此刻才明白过来方才常师新那一声轻嗤背后的意义。
  这套说辞,当真是显得她别有用心。
  那厢男人将这平平无奇的打火机端详一番后,莫名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直接还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