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还不能压死兰时丫头?
  慕老爷子点了点头,他年纪大了,处理事情本来就不怎么行。他相信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以往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夸他定能光宗耀祖呢!
  既然儿子这么说,那么这事情一定就稳了。想到这里,慕老爷子也同儿子一起高兴起来。
  ***
  慕成封早就摸清楚了出席的人有哪些。
  他的确是资历最大的一个长辈,他就穿着那日试好了的孔雀翎毛玄袍,又戴上玉冠,大摇大摆地去赴宴了。
  哼,他可是出席的人年纪最大的长辈!
  竹帘外细雨渐沥,慕成封抚着唇上两撇油亮的短须,目光扫过空悬的主位。鎏金麒麟香炉吐着青烟,在他浑浊的眼底洇开一片暗色。
  主位,没人坐?
  他来前特地算了时间——他要故意迟来,这样才能给兰时丫头压力。不成想,他迟来了这么久,兰时丫头却也没有过来。
  在座的宗族儿女很快向迟来的慕成封致意:“四叔(公)!”
  慕成封笑了,这些小屁孩倒是很懂。
  不过,眼底的喜色还没晕开多少,他便故意压下去,沉声问道:“兰时丫头还没有来吗?”
  一女子回答说:“兰时阿姊还不曾来。”
  还不来?!这丫头的派头竟然敢摆得比他还要大?!
  慕成封唇齿间溢出一抹讥嘲。
  她也配?
  阴鸷目光扫过那空悬的主位,又加上两列小辈恭敬的目光叫声,他的心里面倏然就定下一个主意。
  “到底是年轻姑娘。”慕成封施施然落座主位,玄色缎袍垂落在青玉踏脚上,一脸风轻云淡地说,“这种有长辈的宗亲宴也敢迟来。”
  似乎用这样的话驳了慕兰时,他就配坐上主位这个位置似的。
  不得不说,虽然这只是个家宴的主位,但是这是在京城主家的宴席,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和他在家里面对着那一群人发号施令的感觉浑然不同。
  呵,这么多年了,他多么期待自己能够坐上家主之位啊!可惜当年就是因为母亲不务正业,而父亲身份卑下不能给他提供帮助,不然的话,他早就稳稳地坐上家主之位了!
  看慕成封这么大张旗鼓地坐上主位,两侧陪坐的宗亲们交换眼神,有人附和着笑出声。
  毕竟她们年纪都不大,全是慕兰时的平辈甚至小辈。
  不过,她们也别想质问得了他!
  可有个小妹在旁边吱声了:“四叔,这……这位置是留给我兰时姐姐的吧?”
  众人一惊,闻言看去,正是慕兰时的胞妹尧之。
  可是,尧之坏就坏在,姓氏与她们不一样。
  “给你兰时姐姐?”慕成封冷笑一声,声音抬高如洪钟一般响亮,骂道,“老夫十四岁跟着老太爷巡视田庄时,那小丫头还没投胎呢!至于你,本就不姓慕,能进来赴宴已是格外开恩!”
  尧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这五十岁的叔叔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愈发讷讷不敢说话,只一直攥着袖角不敢吭声。
  呵呵,没想到碍事的黄毛丫头不止一个,全部骂一顿就好了。
  慕成封看大家都信服他,心中更是畅快,不过他看了片刻,却意识到一个问题,没想到慕严那小子也不来。
  不来便罢了,那小子敢这样给他通风报信,自然也是对家主之位有所觊觎。
  只是他看不惯兰时丫头,更甚于看不惯慕严罢了。
  ——慕严父亲更是一个卑贱的奴隶,都没有扶正的货色罢了!
  兰时丫头不配,其实慕严更不配。
  呵呵……慕成封坐在主位上,盘算思忖着,又说:“毕竟是宴会,还是等人齐了,再开宴罢。”
  更漏流逝。
  慕成封私下早叫了几个人,在下面一唱一和地说这慕兰时请人来,怎么自己不出现云云。
  “兰时妹妹在做什么呀?把我们请过来,就是让我们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雁君,你这话就是瞎说了,我们慕府还不至于穷到喝西北风!或许是兰时妹妹把我们忘记了吧,毕竟乾元才方启序,这记忆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慕成封虽然表面淡笑不语,内里却已经笑开了花。
  看吧,这种黄毛丫头,人还没有出现呢,就已经落了下风。她怎么能够坐家主之位的?
  珠帘响动时,漏刻刚过申时三刻,慕兰时披着月白素纱披帛踏入正堂,鸦青鬓间只簪一支银色步摇,可她本来人便生得风流昳丽,这么一打扮,竟有一直素极而艳的美了。
  她掠过满座锦绣衣袍,目光在主位玄色身影上稍作停留,不免挑眉,微微地勾唇:“四叔,好久不见。”
  慕成封早就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等慕兰时来了,如何攻讦她。如今却见她又穿了一身素白戴银饰,而满座都是锦绣衣袍,他自己则穿得最为华丽。
  当然了,要来力压这臭丫头一头,能不穿得华丽吗?
  “兰时丫头,”慕成封故意沉沉地压下声量,“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迟来了这么久!这是有长辈在的宗亲宴,容不得你这么胡来!”
  “你迟来不说,还穿戴得一点不合时宜!”他眉毛拧作一团,数落个不停,“白衣银饰,你是在做什么不吉利的事?你和我们大家吃个饭就这么不愿意么?”
  “此外我还听说你要主持谷雨宴,你又非家主,凭何主持!今日,四叔便来教育教育你。”
  第36章 036(一更)
  慕成封咄咄逼人,而慕兰时眸色淡淡,只是冷寂的光,在漆曈中倏然烧没了最后一点余烬。
  她道:“四叔,兰时迟来,是有缘故的。”
  慕成封挑眉,粗声粗气地问:“什么缘故?”
  在这个小宴上面,他便是年龄最长、资历最大的长辈!今天这事,他就算是没有理,也有理了!
  他倒是想要看看,慕兰时究竟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来,他适才三问,可谓诛心。
  “你迟来,难道就没有什么歉意吗?”慕成封又趾高气扬地问,嘴唇上的两撇油亮的小短胡须,似乎都在得意地震颤着。
  大抵是得了指使,旁边也有个女子适时地开口:“兰时妹妹好大架子,倒让我们这些长辈候了半个时辰!”
  “五姊教训的是。”慕兰时解下披帛露出素色襦裙,腰间禁步竟缀着七枚银铃——正是代家主佩饰,“只是方才经过城南田庄,正撞见佃户往五姊的别院送新麦。说来奇怪,今年春旱该减三成租子,怎么五姊院里倒多出三十车粮食?”
  “你……”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女子霎时间如泄了气一般,看其她姊妹望过来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这倒是引火烧身了!
  不过是个难缠的小鬼罢了。慕兰时没有多说什么。
  再之后,她微微躬身,语气轻浅地道:“兰时要先向在座的诸位道个歉。”
  众人疑惑,向她们道歉做什么?眼下的情况,难道不是慕成封还有他的爪牙一起正在挑她的毛病吗?
  “有些急事牵绊,是有几个佃户从汝南过来,不得不处理。故兰时晚到;二来,族规第三卷五条有规定,亲长患病,则不可穿戴华丽,是以兰时今日素衣银簪……”她说话时语气无波无澜,旁的人听起来却像是掀起来了轩然大波!
  她说话时多么有条理,有一有二!最关键的是,这些都有例子可援引,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反倒是把方才还在咄咄逼人的慕成封放在火上炙烤了!
  一是为了处理公事;二是为了母亲!
  至正至孝!
  慕成封面色忽然有些变化,他似乎感觉到两侧的人中有人在唏嘘他——这让他颇不好受。这个臭丫头,凭什么有这么大的魄力?
  而慕兰时方还一脸淡定地解释过后,那双凤眸便直直地望向妄居主位的慕成封:“那现在,兰时便来回答四叔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说话间,素白广袖垂落如云。待她说完时,广袖舒展,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镀金铜匣,机括弹开的脆响惊得慕成封眼皮一跳,却见少女取出卷泛黄绢帛,印泥在烛火下泛着深红的光色。
  在场的所有人都奇怪起来:“这、这是什么东西?”
  “泰始六年冬,七叔祖中风昏迷。”她抖开绢帛露出朱砂批注,“当时主持元日祭典的,正是其妻谢夫人。”帛书右下角钤着慕氏宗祠的印章,将“代行家主权”五个字映得森然。
  慕成封攥住案角的手背暴起青筋:“那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永明九年春,二叔祖母病重三月。”慕兰时又抽出一卷竹简,继续不疾不徐说道,“代掌中馈的,是年仅十四的嫡长女慕昭。”她忽然倾身向前,银铃禁步撞出泠泠清音:“四叔可知那慕昭后来如何?”
  席间响起了窃窃的低语。几位年长的宗亲脸色骤变——那是慕氏第一位女性家主,正是慕兰时的曾祖母。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慕成封猛地捶案,震得青瓷盏中酒液泼洒,“谷雨宴要迎京兆尹车驾,岂容你这种小丫头在这里胡乱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