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慕兰时摆摆手:“这倒是不必。她为人谨慎,似是看起来在京城举目无亲,但这样的人却偏偏立稳了脚跟。”
  慕严凭什么驱使她为他效力?
  这才是慕兰时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好了,这份名单就留在我这。”慕兰时淡淡道,一会儿又嘱咐说:“对了,你去之后,去帮我打造一个坚固的箱子,要从刀山火海里面滚一圈都不能破的那种。”
  阿星眨眨眼睛:“啊?用、用来做什么?”
  她鲜少反问,一问,便立刻知道自己失态了,正准备低头掌嘴时,慕兰时却开口了:“用来装人们的把柄呀。”
  她笑得云淡风轻,凤眼弯弯:“你说说,这些老东西,敢这样心存异志,我不为他们准备些厚礼,那怎么成?”
  这是慕兰时上一世浸淫<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宦海所用的手段。
  她不再是什么世家清流,早就被宦海翻腾出了一身的浊浪。彼时她觉得无碍,大约是认为那位殿下正需要她这样活的恶鬼来替她颠覆朝纲。
  可不曾想,真正的恶鬼,还另有其人。
  阿星听得打了个寒战,连连道:“是。”便赶紧出去了。
  主上说这话时虽然是笑着的,声音却透着一股蚀骨的冷厉。
  惊得她浑身一颤。退出到了室外,仍然心有余悸。
  待阿星离开后,慕兰时又望着手中的账册出神。
  这的确是本普通的账册,只是看着上面那些增增减减的数,慕兰时心念一动。
  眼下独属于乾元的印记似乎又有了动静。
  她想了想,起身,*从旁边的博古架上取下来一把算盘,压在账册之上,缓缓地拨弄了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
  嘁。这算盘拨弄起来,倒是没有琴顺手。
  琴棋书画、舞剑弄枪之事她学得已是各个一等一,只是偏偏这算数的事,倒接触得极少。
  但也得接触接触,有个样子。
  总是夸下海口要做主母的人。
  一室静谧,唯听得见她轻轻拨动珠子的声音,霎时窗外沙沙作响,有黑影掠过。
  慕兰时颇为警觉地皱眉,以极快速度放下了算盘,抵住袖口处隐藏着的、淬了毒的短刀片。
  不过“刺客”露馅得太快。
  “阿、阿姊?”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随之又探出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扒着半开的门缝,向慕兰时这边张望。
  原来是尧之过来了。
  慕兰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袖口的刀片,笑望着她,又冲着尧之招手说道:“这么夜深了,怎么还没睡?”
  尧之鼓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见阿姊叫她了,她这才松了口气,一路小碎步跑到了慕兰时的跟前。
  她的左手一直藏在身后不曾拿出来。
  尧之蹦蹦跳跳地跑到慕兰时跟前,她还没到长特别高的年纪,站直了也堪堪和慕兰时坐着高。她走到慕兰时跟前了,才奶声奶气地回答她的问题说:“是呀,夜这么深了,阿姊都没有睡。我就过来看看。”
  慕兰时面上含着一抹淡然的笑,语气依然平淡,目光却未从小尧之那藏着的左手收回来。
  正当尧之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时,阿姊却托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掠过了她的身后,“尧之告诉阿姊,左手拿着什么东西?”
  不怪她现在如此谨慎,今夜之事,本来就不算什么小事。
  尧之怔怔,伴随着慕兰时略带审视的目光,颤颤地将左手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方锦盒。
  慕兰时面色稍松,尧之这才解释说:“阿姊,你还记得上次尧之告诉你的……要给你准备的启序礼嘛?”
  “啊?”
  倒真有其事:彼时尧之眨巴着眼睛,说要保密。
  尧之说着,便打开了那一方锦盒,里面端立着一个镂空的银色小球,模样十分精致,花纹繁复却有序,似是还雕琢出来一小狗的模样。而这小狗的形状,还又用一朵并蒂莲与球的外侧相连。
  慕兰时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这物件乃是尧之亲手所做。
  “抱歉呀阿姊,尧之本说就在你启序之后给你送来,结果我割伤手了……”她说着,甚至还低下了头,捏着自己的裙摆。
  慕兰时喉头滚动,不禁为自己适才的那些猜忌的心思汗了汗,最后柔声安慰她道:“手没割伤便是。这小球雕刻得可真好看,阿姊一定要好好地收起来。”
  尧之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手割伤了无事,可阿姊这一生就这一次启序呀。”
  “……是呀,人这一生,就这么一次成年的时候。”慕兰时的眼色瞬间变得幽暗下来。
  尧之似是因为阿姊收下了她的礼物还夸赞了她,笑靥如花,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如何做这个镂空小球费了多久。
  慕兰时声音温吞:“辛苦你了,做这么久。”
  “做这么久也是值得的呀,因为阿姊成年就这么一次嘛!尧之也想知道,自己能分化成什么呢?嘿嘿,虽然大家都觉得乾元君厉害,但尧之却不想做乾元君……当个中庸也挺好的。”
  望着那赤诚的双眼,慕兰时心中一疼。
  她最喜欢的事情便是雕琢打磨这些小玩意儿,就全赖那一双手。可绝症让她肢体渐渐地不能动弹,直至瘫痪在床。
  尧之多么珍视这人一生一次、仅有的成年的时候,可她自己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慕兰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轻声道:“尧之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想,她并不是什么称职的阿姊。
  还好这一世还有可供弥补的机会。
  “诶,阿姊,你在用这把算盘吗?早知道,我就送一把算盘给你啦!”
  尧之眼中显露着惊讶。在这个以崇尚骈文华藻的世代,世族中人,哪有研究算数的?何况是慕兰时这等出身的人。
  然而她只笑笑,眉目中淌着一脉温情,道:“嗯,以后治家有用呢。”
  尧之提了兴趣,眨眨眼睛。
  她好像猜到了阿姊的什么想法?
  ***
  皇宫中。
  “六、六姐姐,”一狐眼的少女怯生生地看着自己阿姐,慢吞吞开口叫她,“您今日心情好些了吗?”
  她的六姐姐便是孟珚。
  而她,则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三个孩子,孟瑕。
  姐姐这几日来有些变化。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心情好了?”孟珚冷冷地望着她,哼了一声:“我看你整日不务正业,北戎虎视眈眈,你不是要学武么,又想起棋艺来了?”
  孟瑕低下头,道歉说:“抱歉,皇姐。”
  她觉得六皇姐的不一样,并非是对她态度的变化——皇姐的态度一向如此,或是说,对她的态度一向如此。
  六皇姐是最近出宫的次数太多了些。大约在开春的时候,她便出去了一回,那一夜都没有回来。回来之后,脸色并不太好,而皇姐又常常冲着她发泄脾气,连带着那几日,皇姐骂她的次数都多了。
  孟瑕知道皇姐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虽然她不懂,但是她也想帮助皇姐解决。
  “哼……没事。”孟珚懒散地撑着下颌,手下压着几张薄薄的纸,不知道正在写什么。
  看着皇姐紧皱深锁的眉头,孟瑕忽觉自己哪怕被皇姐骂了,还是应该同她分担,于是她鼓起勇气道:“皇姐,若有什么事,您可以告诉微微——”
  微微是她的小名,或是说,这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大名。
  因为父皇日理万机,又是尊贵的乾元,随随便便幸了宫婢,生下来的孩子也就胡乱养着。连她这个“薇薇”,都是皇帝随口一句取的名字。
  至于“瑕”这个字,更不用说。一次皇帝酒醉,要召膝下子女来见,翻看了谱牒,眼瞧着“薇薇”这两个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彼时正好孟珚在侧,她求那太监去给皇帝说,为这个女儿取个名字吧。
  微微这才有了自己的大名,可名字也取得极方便。
  孟瑕有了自己大名,第一件事便是感谢六姐姐。六姐姐不答她的谢,却让她以后连小名也一并改了,去掉“薇”上面的草:
  “何苦多一草头!人自可起于微末,玉也可有疵瑕,但难道你还真命如草芥不成?”
  孟瑕诺诺地应了。她后来才知道,六姐姐的这个名字,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具体怎么操作改名的,这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她一直都对皇姐心存感激。
  对着这妹妹骂了一通,孟珚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又想起今日在雁亭江边所见,不觉咬了咬牙。
  没想到变数竟然出在这里,之后的事,她得从长计议。只是,有些事、有些人她都不会放手,上辈子属于她的,这辈子依然也得是她的。
  “微微,过来罢,”她忽而温声下来,叫她的妹妹,“你上次不是让皇姐教你下棋么?”
  孟瑕点了一下头,很快去布棋盘。她早就习惯了六皇姐的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