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答应了么?”
  第22章 022
  慕兰时微怔,眼下的飞镰印痕似在隐隐疼着。
  是了,母亲这句话提醒得对,她答应了么?
  以母亲之名下的聘书终究还是与人商量,虽说婚姻大事要看亲长,但倘若想要表达真心实意,必然要是两情相悦为上。
  慕湄见女儿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就在想,倘我不应,你又会作何打算呢?”
  一提到这事,慕兰时便倏然有些心虚:上辈子她假定了母亲不会答应、又要为孟珚周全掩盖,平流进取位极人臣,可痴情苦心,换来的却是合族受诛。
  但母亲也说到点上,慕兰时就如她此前答应时所说,留有后手。
  可慕湄今日却不是问她的后手。
  “须知你的身份,不是随随便便的市井小民,今日见了尚可、明日便能上门提亲的身份,你的身后是我们整个慕家,而戚映珠的身后也有对应的依凭。”慕湄声音竟然透出几分沙哑的质感:“况且,有她同意也不够。”
  慕兰时沉默须臾,道:“是,有她同意亦不够。就像我身后的慕氏一族,也不会全然支持我这桩婚事。”
  “这便是了。”慕湄颔首表示同意。
  慕家两代家主相对而坐,慕湄何等老练,而慕兰时又重生过一回,心思也同样百转千回——慕氏一族,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自从慕湄以坤泽之身居于家主之位后,旁系便虎视眈眈,就要等着她们最薄弱的时候,在暗中窥伺,给出致命的一击。
  这些人尽数藏在暗处,慕湄心知她们居心不良,却又找不到由头对付她们。
  慕兰时心下微微一忖度,问道:“那么,母亲有什么打算呢?”
  母亲明明知晓她同戚映珠的婚事,并非亲长点头的功夫便可决定,那么彼时为何答应得如此干脆?
  她想起那时母亲眼里闪过的勘破与了然。
  慕湄却拿起茶盏,掀开盖子,语气慢悠悠地说:“要是有人阻止你这桩婚事,你应当如何?”
  “兰时乃是未来的家主,结亲兹事体大,相关者众。若有人阻止,定然有其缘由……换言之,要看看这阻止的人,安的是什么心。”
  母亲提起的戚映珠答应与否是小,藏在背后,设计她的人才是大。
  她是误饮了情酒,谁给她喝的,又与谁结契,会有如何的后果,谁会受益,这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须得抽丝剥茧才能得出。
  慕湄浅笑着勾唇,又问她:“那倘若这阻止的人不安什么好心呢?”
  话音一落,慕湄竟拿出了一枚菱形的玉石令牌,放于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那是也叫作“芙蓉红”的红独山玉所打造的家族令牌,正面镶嵌出并蒂莲,白色花瓣、粉色花蕊、绿色莲叶,搭配得恰到好处,而周围环绕着用金丝勾勒的家族徽章轮廓,精致无比。
  背面还篆了一个“慕”字。
  此乃,慕氏一族族长才能持有的令牌。得之者,则号令全族。
  慕兰时盯着那枚古色斑斓的令牌,笑了笑说:“慕氏族规有云,凡持此并蒂莲令牌者,即为一族之长,统御族中诸般事务,阖族上下皆应敬从,不得有丝毫僭越之举。”
  她说话时,浊弱的烛火跳动着,跃上她如水墨画一般的好看眉眼。
  渐渐地,那双母女俩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里,焚灼出了慕湄从未见过的狠厉果决。
  只听得慕兰时道:“族规第三条,族长所颁之令,皆为家族兴盛、族人福祉所谋。族人无论长幼、尊卑,皆须无条件遵从,不得违逆、抗拒。”
  “若有悖逆者,是为目无尊长,罔顾家族根本,此等大逆之行,”她将这些早已刻入她骨血的话,一字一字地吐露,“依族法当斩立决,杀无赦。”
  此前慕兰时还在疑惑母亲为何能直接答应她,今日一会,可算了结心中疑惑。
  ——就凭母亲拿出来的这枚令牌为证。
  前世合族一百余口性命,血债血偿。
  慕湄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莞尔道:“好。既然你已知道这些,母亲便放心了。”
  她说着,却又咳嗽起来。伏连症犯了。
  慕兰时说要去给她端碗药过来,她却摆摆手说不必了。说夜已经深了,她要回去歇着。
  “我还身强力壮着,不需要你等小辈来搀扶照应。”她说着,也起身往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又说:“还有,少系那些香囊,浑不正经。”
  ……明明来见母亲之前都仔细地收拾过了,又给她闻出来了。
  慕兰时怔在原地,看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背影,忽觉心头酸涩。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母亲的身形,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高大伟岸。
  她思忖着,低下头,却赫然发现那枚玉石令牌至今仍留在桌上。
  慕兰时心下大惊,可一阵惊讶后,便变成了然:前一世母亲也将这令牌早早地给了她。
  一来是保她仕途通畅;二来是让族中别有异心的人趁早死了这条心——有人对她慕湄以坤泽之身居于家主之位颇有微词。
  只是,慕兰时上辈子并没有好好利用过这枚令牌。
  母亲乃是当朝司徒,怎会不知族里那些腌臜事?
  今日相谈,便是让她放开手去做的意思了。有令牌者,则为家主。家主有的不仅仅是一族的光耀,更有慕氏积累百年的基业、人脉。
  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慕兰时缓缓地,将那枚令牌收进袖中。
  眼下还不是堂而皇之地拿出来的时候。家主传承,到底会有个仪式。一般来说,仪式上面,才会有两代家主交接令牌之举。通常,这仪式,往往伴随着前任家主的葬礼而行。
  鲜少有人能在活着的时候放下权力。
  一想到此,慕兰时心头便生出更多对母亲的愧怍之情。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在她走后,慕湄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镰月,想起那个怪诞的梦。
  她不是一个会怎么做梦的人,所以将那支离破碎的梦境记得一清二楚。
  梦中,她汲汲营营努力运作的关于家族的一切尽数毁于一旦。她记得,她同自己最视如珍宝的女儿爆发了一场争吵——原来女儿早在她启序宴的时候就误同一坤泽结契,而那坤泽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公主孟珚。
  慕兰时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公主殿下。
  再之后,就是她自己跪在沛然秋雨中,为自己可怜的女儿求情。
  求情的对象,竟是自己的长男,他猖狂地笑着,说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支持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慕湄也在自己力所能及地范围内保持公允。
  但倘若真的有人要伤她最爱的孩子和惨淡经营多年家族,那她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个梦她做于慕兰时启序宴的当晚。
  意外的是,翌日,慕兰时便主动坦白。
  当世清谈,避不开玄学。此间联系,便让慕湄多留了个心眼。
  不管如何,慕兰时永远她最珍爱的女儿。
  她不问她的后手是什么。
  因为,她便是她的后手。
  ***
  回居所后慕兰时也没忙着安歇。
  她端坐着,随后轻轻叩击了桌子三下,一身黑色劲装的暗卫从旁侧闪出。
  这位便是阿辰的同僚,阿星。
  她更沉稳一些。
  “主上。”
  慕兰时言简意赅地道:“东西。”
  阿星点了一下头,将一本账册模样的东西呈给慕兰时。
  账册中间夹杂了一张纸。
  摊开,压平,上面写的,尽数是慕府仆役的名字。
  慕兰时博闻强记,饶是下人,她有过一面之缘且知道名字的,这会儿全部在脑海中对上了号。
  “啧,竟然有这么多?”慕兰时轻轻哂笑。
  这名册,正是她让手下去审问马三,问他知道哪些和他一样,都听慕严指使的。
  粗略看了看,竟然有二十余人之多。
  阿星沉默片刻,道:“主上,这马三还不一定知道得全。”
  的确如此。
  慕兰时轻轻地点了下头:“是啊,这马三还不一定知道得全,但是有一个人嘛,她定然知道得多。”
  正当阿星不解间,慕兰时纤长俊秀的指节却从纸张滑到了账册上的“赵”字,语气极为平淡:“你说,同他接头的这位赵管家,她知道的多不多?”
  阿星恍然大悟。
  这名册上面却不曾写有赵管家的名字!但是,那日马三就是与赵管家接了头的。
  赵管家名叫赵郦,是个身强力壮的乾元,据她自己说是西边的赵王进京时落下的遗腹子,但毕竟京城同西边隔得太远,无从查证。
  况且这身份也不是她能进入慕府的理由,最关键的,还是她的能力强。
  此人掌管府内财务,慕严倘若和她有所联系,从中不知道吃了多少钱。
  “主上,那要现在就将她抓起来么?”阿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