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胭脂有些犹豫。
  “你回去,把那些个梅花再仔细挑拣一遍,趁着新鲜,洗净了,用竹匾摊开,撒些青盐,放在屋檐下晾,事情多着呢,黛螺一个人顾不过来,你别偷懒,快去干活吧。”
  胭脂听得娘子如此说,只好去了。
  傅棠梨压了压发鬓,理了理裙裾,不紧不慢地沿石径走去。
  琴声渐大,似泉水从山涧流来。
  再行百来步,石径尽处,果然见前方有石壁高耸,中有石缝,水流自石缝出,下积成潭,静水深碧,山石嶙峋,旁边老树横斜。
  玄衍独坐树下抚琴,他依旧广袖宽袍,眉目清冷,孤傲有登仙之意。
  傅棠梨抱着陶罐,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了许久。
  直到一曲毕,玄衍收住琴弦,傅棠梨才慢悠悠地道:“奇怪,我有些听不懂了,道长曲调清高凌绝,正合避世修行之道,但其中不乏铿锵杀伐意气,又似愤慨之声,莫非道长尘念未断,出家乃不得以而为之?”
  玄衍手一缩,“琤”的一声,按断了琴弦。
  他霍然抬眼,目光如电,煞气凛然逼人。
  此时无雪,但周遭的空气却突然沉了下来,寒意刺入骨髓。
  傅棠梨心头一紧,手心出了一层汗,有些后悔失言,但她终究胆大,面色如常,笑吟吟地道:“巍巍乎若高山,荡荡乎若流水,道长是否引我为知音?”
  玄衍直
  直地看着傅棠梨。
  傅棠梨对他坦然相望,她是个美丽而明朗的女郎,眼睛生得尤其漂亮,眼波清澈宁和,譬如这山涧间的流水。
  半晌,玄衍的神情渐渐和缓下来,他褪去了身上那股锐利的威势,一拂琴弦,淡淡地转了个话题:“你前些日子说要酿梅花酒,我便把那片梅花林让给你去耍闹,退避此处,你如何还能跟来,扰人清净。”
  傅棠梨晃了晃手里的陶罐子:“我为酿酒,来此汲取泉水,不料和道长不期而遇,只能说是凑巧了。”
  玄衍十分果断,马上道:“酿酒不可使用此间泉水。”
  傅棠梨挑了挑眉毛:“为何?”
  玄衍看了傅棠梨一眼,好像有些不悦,简单地道了一句:“我常于夏日到此沐浴。”
  哦,所以这是道长的沐汤,不能喝吗?
  瞎讲究,要不得。
  傅棠梨想了想,委婉地道:“其实无妨,此为活泉,夏日沐浴后的水早就流走了,如今的应该干净……”
  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地卡住了。
  玄衍盯着她,目光格外森冷,比方才更吓人几分,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那目光就要化形为利剑,把她戳个洞。
  傅棠梨实在忍俊不住,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吧,那就不用这里的泉水,道长啊,真是……”
  真是什么呢,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眼波流转,恰如惊鸿照影而过,分不清是狡黠还是妩媚。
  玄衍垂下眼帘,转开了目光。
  傅棠梨幽幽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点虚假的歉意:“那这么着,只能撷取梅间之雪用于酿酒了,可惜梅间雪落只一点,我收集起来也不容易,一日才得半罐水,只能待到雪后多去几次。”
  她顿了一下,拖长了声音,软软地道:“说不得,我要时常光顾那片梅花林,道长还需多忍我几日。”
  她的声音轻灵婉转,如同山间黄鹂,在春日的枝头啼鸣,吵是吵了点,但确实活泼动听。
  玄衍站起身,抱着琴,举步将去:“山林清静,唯汝呱噪不休。”
  傅棠梨施施然跟上,悠然自若地接口:“可能是因为道长修行不到家,那张甘露清静符不灵验吧。”
  玄衍忍不住勾起嘴角,刚要说话,却听见一旁的树丛中仿佛有风拂过,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动静。
  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只有那么一点点,寻常人根本难以捉摸,但对玄衍来说,已经足够。
  他脸色一变,一声断喝:“后退!”
  傅棠梨来不及反应过来,她甚至没有听清他的话。
  一霎那,变故陡生。
  风声呼啸,数十条影子,如同毒蛇一般从树丛中窜出,迅猛地扑击过来,他们高声呼喝,腔调怪异,听不懂是什么话,他们手中的兵刃闪着寒光,齐齐杀来,刹那间,卷起积雪如飞絮。
  玄衍的身边就是傅棠梨,无论他进或退,她都将面临兵刃加身,他无暇多思,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往回一带,同时跨步迎敌,手中古琴横扫而出。
  古琴挟带雷霆之势,直直地拍中一名刺客,那魁梧的大汉发出痛苦的嚎叫,整个人倒飞起来,在半空中撒开大蓬血水,那张琴被这巨大的力量撞得断裂,半截飞出,“噗”地砸在雪地里,只露出头部两寸,足见其力道之强。
  陶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傅棠梨骤然跌入玄衍怀中,脑子一片空白。
  第10章 咳咳,非礼勿视
  这个男人的味道,是雪中乌木的香气,清冽而冰冷,凌于悬崖绝壁之上,连同这凛冬的煞气席卷而来,不可抗拒。
  傅棠梨下意识抓住了他的领口。
  玄衍好像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哼声,低沉而浑厚的声线拂过傅棠梨的耳鬓,她分不清那是什么意味,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把玄衍抓得更紧了。
  他猛然腾空而起,正面迎敌,凛冽的气息迸裂开来,如疾风骤雨降临此间。
  傅棠梨并不矮,她的身量匀称而丰腴,但此时此刻,陷在他臂弯里,却显得那么娇柔弱小,脚尖都沾不到地面,身不由己,旋转、腾挪,刀光剑影不停地掠过眼前,叫人头晕目眩。
  那群刺客体格彪悍,气息凶狠,身穿软甲,袒露双臂,各持刀剑,以悍不畏死的气势围杀上来。
  玄衍寻常一幅仙风道骨的清冷气质,不近人间烟火,而眼下,却似换了个人似的,骄悍而凶戾,他身陷重围,手无寸铁,还护着一个弱女子,却狂傲如入无人之境,悍然握拳挥出,破空之声若雷鸣,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那群刺客个个如同疯狂的野兽,不知疼痛和畏惧为何物,即使手或者腿被折断,依旧赤红着眼睛,奋力扑击,宛如和玄衍存着刻骨的血海深仇一般。
  玄衍不耐久战,倏然一声清叱,腾起一脚,“咯擦”踢断一个刺客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长剑脱手而出。
  玄衍足尖一顿,随之跃起,在半空中截住了那柄剑,霍然旋身挥出。
  宛如铁马踏过冰河、风暴扫过平江,无法阻止的速度和力量,剑刃斩断人的躯体,那种声音锐利而干脆,剑光与血水一起飞溅起来。
  顷刻间,那些刺客纷纷毙命,颓然倒下,多数人气已绝,眼犹睁。
  尚存最后一人,眼见不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举刀从背后猛地砍来,状若疯狂。
  玄衍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直斩。
  “噗嗤”一声,一个斗大的头颅飞了起来,一腔鲜血从那人的脖子中喷涌而出。
  傅棠梨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出声,眼睛都瞪圆了。
  玄衍将陡然伸手、抬袖,挡在傅棠梨的面前,只听得轻微的“泼剌”声响,那些血尽数溅在他的袖子上和脸上。
  又是“噗通”一声,一具无头的躯体倒在地上。
  而后,周遭重新归于沉寂。
  玄衍慢慢地放开了傅棠梨,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依旧是冷静的:“如何?”
  身旁躺了一地的尸首,碎裂的手脚和分辨不出的残骸凌乱地散在其中,暗红的血液泼洒得到处都是,在雪地里显得分外刺眼。
  傅棠梨的腿脚发软,惊骇欲绝,她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喘息良久,才摇了摇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勉强道:“尚可。”
  没有晕厥、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只是声音有点发颤,确实尚可。
  玄衍对此表示满意,敷衍地安抚了一句:“很好。”
  傅棠梨惊魂未定:“这些歹人是何来路?看架势,不似谋财,倒像是要害人性命,十分蹊跷,如今死了一地,吓煞人也,须得赶紧报官才是。”
  玄衍漫不经心地扔掉手中的剑:“我早先曾与人相争,彼不敌,衔恨在心,来此寻仇,凑巧却被你撞上了,无甚要紧,几只蝼蚁罢了,稍后自有人过来处置。”
  此刻,他浑身满是血污,头间、脸上以及手中,鲜血尚未干涸,犹在滴落,甚至还沾染着某种黄色的、浓稠的液体,不知是脑浆还是骨髓,黏糊糊的一团一团。
  他神情淡漠,眉目如剑,煞气未褪,眸子里还带着血的颜色,宛如修罗,一地死人,情状可怖,他却说得轻描淡写。
  风吹过,血腥中混合着湿咸的味道扑面而来,傅棠梨方才还能克制住,眼下却觉得毛骨悚然,几乎作呕,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
  玄衍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开始解开衣带。
  傅棠梨猝不及防,倒退了一步,差点失声惊叫,好歹记得他不爱呱噪,硬生生地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