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周蒙仍旧为难,望着面前纵横的棋子,举棋不定。
  晋昭见状,道:“擒贼擒王,禹州是大延的禹州,只要尽快控制了赵九成,殿下忧心的事便都不会发生。”
  周蒙心烦意乱,只胡乱将棋子按在盘中,道:“可父皇不一定想我这么做……”
  晋昭道:“殿下以为,如今这个关口,陛下却将监国之权交予您,是为了什么?”
  周蒙皱起眉头,道:“父皇他……他想看我会不会偏向宫门前那些人,。”
  说道此处,周蒙自嘲一笑:“父皇想试我……看我会不会与那些人一起,与他作对……”
  晋昭罕见地沉默下来。
  她眉心微蹙,问道:“殿下为何会如此想?”
  周蒙无力地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怕你知道太多,如今便直言了……在父皇心里,从未想过让我登过大统……若非是中秋那件事,皇弟又病弱……只怕我这太子之位,早就不保了。”
  晋昭指尖轻敲案边,望着周蒙愁苦的神色,心里有了猜测。
  似是想起往事,她沉默不语,良久才道:“那又如何呢?”
  “什么?”
  周蒙没想到晋昭会是这个反应,他看着晋昭,满眼不敢置信。
  晋昭望向棋盘,又提起棋子落入盘中。
  她道:“也许陛下如您所想,可……那又如何呢?您仍旧是大延的太子,如今是,往后更是……陛下只能将皇位传于您。”
  周蒙道:“你……你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晋昭抬眸,望向周蒙惊惶不安双眼,道:“殿下今日与微臣推心置腹,臣不胜惶恐,又怎敢不直言相谏?”
  周蒙看着晋昭,半晌不语。
  这人分明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哪里有半分惶恐的模样?
  他顿了顿,低头落子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用顾忌父皇?”
  “非也。”晋昭道,“陛下未见得真的介意殿下什么。殿下如今心里该想的,是如何证明给陛下看。”
  “看?”周蒙一头雾水,“看什么?”
  晋昭握着棋子,道:“让陛下看看,您到底有没有平事的能力,面对那些豪强,到底有没有定乾坤的魄力。”
  说到这里,晋昭抬手,将棋子移到盘中,却未落下。
  周蒙垂眸看去,却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无意之间,竟已走入层层包围之中,方才晋昭那无意的一子,此刻看来,竟扭转了整个局势。
  “我输了。”周蒙挫败地往后靠了靠。
  晋昭只轻笑,却没有落下子,反而将棋子递给周蒙。
  她道:“万幸,如今的执棋人是殿下……而落入包围的,另有其人。”
  周蒙迟疑地接过棋子,看向盘中那一处空缺。
  他道:“你是说……赵九成?”
  晋昭道:“如今这几封信,已经给了殿下出师之名了,这样的机会,往后可不一定会有。殿下,机不可失。”
  周蒙沉默良久。
  终于,在楼下忽然再次喧嚷起来时,他伸出手,将棋子定在了盘中。
  晋昭见状便起了身,拱手道:“殿下既已经下了决心,那便快些离开吧……再过一会,只怕这京洛阁要热闹起来了。”
  周蒙闻言,不疑有他,只厌恶地又往木窗方向又瞟了一眼后,便起身离开了。
  周蒙走后,晋昭含笑的眉眼骤然冷了下来。
  她来到窗畔,将沉重的木制窗棂抬起一些。
  阁中纸醉金迷、灯火辉煌,分明还是白日,这京洛阁却恨不得要比街上还亮堂。
  晋昭眸色深黑,看不出丝毫波澜,只静静看着底下的人醉生梦死。
  ……
  建昭十九年,十一月。
  天冷得可怕,纵是身在黑夜之中,依旧能感受得到头顶上的滚滚阴云。
  风声呼嚎不止,几乎要掩盖住官道上的马蹄声。
  马背上,信使仰起头,死死地盯着官道尽头的一点星火。
  不远处城楼灯火辉煌,半人高的灯笼上,一个“禹”字显眼异常。
  寒风愈发凌冽了。
  信使下颚紧绷,夹紧了马腹,似是想赶得更快些。
  不料那马儿非但没有跑得更卖力,反倒一阵嘶鸣扬起了前蹄,匆匆在道中停了下来。
  “呼——”
  风声愈发凌冽,信使拉直了缰绳,堪堪稳住身形,抬头便望见道中一记黑影。
  中年人身形消瘦,单手握着柄烂木剑鞘,而鞘中长剑不知所踪。
  那信使眉心紧蹙,只盯着中年人,半晌不语。
  他身下马儿惊惶不安,纵是被缰绳绊着,依旧颤抖着往后退步。
  这马是宝马,极通人性,当年未被驯服时,见了安南侯也不曾怯懦半分。
  信使的心沉入谷底,可依旧面不改色,驱着马站定道:“在下有急事赶往禹州赵府,还请阁下让道。”
  黑夜中偶尔传来几声鸦雀振翅的声息,转而又似石子落水般消逝于虚无。
  风声呼啸几个来回,可面前的中年人却始终没有动弹。
  按常理,东南三州地界,只要搬出禹州赵府四个字,无论真假都没有人敢为难。
  赵氏睚眦必报,无人敢冒其名号,便连私下议论,也是战战兢兢,唯恐被织罗处听了去。
  而如今面前这个人,竟胆大包天到直接在禹州城外阻拦赵氏的人。
  信使鬓角渗出细碎的冷汗,眯了眯眼,攥着缰绳的手无声移到腰间刀柄上。
  他当然不会认为面前人是傻子。
  赵氏出了那般大事,如今早已是半身入河,指望着他传信禹州逃命了。
  赵渭府邸被围当日他便往禹州赶了,玄鹰司将所有的消息封锁,十六名风行使只逃出他一个。
  他数日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才在今日赶到禹州,此地不可能还有人知道京中发生的事。
  除了玄鹰司的人,他们被提前布置在了这里。
  看来围剿赵氏,是早有布局。
  在信使强压下心中的绝望,握紧手中刀柄,准备与面前人殊死一搏时。
  道中的身影却忽地让出道来,依旧没有出声。
  信使微微一怔,旋即又执起缰绳,欲驾马离去。
  他隐约察觉到事有不对,可
  如今情急,局势容不得他多想,他得尽快将京中的消息传到赵府。
  “我不欲取你性命。”
  在马儿走过那人身侧时,他终于开口:“受人之托,禹州三日之内不得有半点消息往来……”
  天边阴云漂浮,漏下些许惨淡的月光,那双隐于黑暗的眸子终于抬了起来。
  他看着信使坐在马上僵硬的背影,缓声道:“还请足下,配合一二。”
  ……
  “顾清!”
  禹州城内,一众官兵对城外的局势一概不知,此时他们正将码头团团围住,为首那人怒喝道:“你窝藏罪犯段氏,该当何罪!”
  禹州南阳码头,此刻正灯火通明,黑沉的江面上,一艘商船独立江畔。
  船边,顾清站在众人之首,横眉冷对码头众人:“诸位既说她是罪犯,还请拿令来拿人,不然,草民恐难从命。”
  码头上的人怒不可遏:“笑话,我官府拿人,还需向你一个小小商户出令?”
  船边,苏清极闻言怒道:“江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披了身官服,便能说什么是什么了?我等行商,不偷不抢,自来了你禹州地界,十天八回的便要上门讹诈,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江筹只不屑地冷哼一声,道:“王法?你看看我们身上穿的什么?我们就是王法!说什么讹诈……一方自有一方的规矩!我不管你圆福商号在容州是如何势大,到了我禹州,犯了事就得认!”
  苏清极眼角含泪,气得面红耳赤,指着江筹怒喝:“你!分明是你们巧立名目……”
  “苏丫头。”顾清出声打断苏清极的话,“不必多说了。”
  顾清神色微冷,从腰间取下金令,看着码头上的江筹。
  她将金令挂在灯下,道:“江大人既说自己便是王法,那想来也认得这郡王金令了。”
  金令悬挂在烛火之下,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将一众灯火都比了下去分外扎眼。
  江筹死死地盯着那令上的安阳二字,咬牙道:“你这是何意?要借着安阳王的威风与官府作对?”
  顾清神情淡漠,道:“草民从不敢与官府作对,只要各位大人取了拿人的公文来,段从南,我自会带出来。”
  江筹喝道:“她是锦州的罪犯,你是要我去锦州取公文拿人吗?”
  顾清不置可否。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段家获罪,抄没家财,却并未将府上女眷没入罪籍,如今段从南头上那个所谓罪名,不过是当初锦州官吏为了侵吞段氏最后一点财产给段从南安的。
  若是早些时候,锦州刺史还不是高岳,事情还好办些,可如今高岳上任锦州,数次整理吏治,那几名官吏早就不敢再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