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殿内寂静,无人出言。
  周桓回身,望向殿顶金龙,对众人道:“既无人异议,此事便过,等往后风调雨顺了,自然便有钱强兵马、筑河堤了。”
  群臣伏首恭维“圣上英明”。
  周桓走到桌案另一侧,转头看向底下,道:“可还有人上奏?”
  一众皆是无声,唯有官员一侧,御史中丞钟庭月出列,出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这钟庭月三年五载不出声,这次忽然出言,殿中大臣却都不为此讶异。
  昨日兰台关了个人,关的还是大名鼎鼎的新科状元郎。
  京里消息灵通,自然不少人心里都有数。
  迎着众人的眼光,钟庭月道:“锦州监察御史,晋昭,肆意妄言、扰乱民心,至使锦州人心惶惶,臣以为,当除此奸佞,以振朝纲。”
  周桓闻言,道:“让晋昭进来。”
  一旁叶康高声呼唤:“传晋昭进殿——”
  殿门之外,盛日中走出一浅青色身影。
  晋昭伏地叩首:“罪臣晋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桓颔首道:“你可知错?”
  “臣知错。”晋昭垂眸望着膝下砖石,开口却是话锋一转,“但臣的过错,却并非如钟大人说的那般。”
  “哦?”周桓看了眼钟庭月,转过头又对晋昭道,“说来听听?”
  晋昭道:“臣之罪,罪在无能,做为锦州御史,身在其位却不能履职,臣实在有愧君恩。”
  一旁的钟庭月无声退到一旁。
  “这么说,钟庭月弹劾的罪名,你是不认了?”周桓看向晋昭,“可唐毅传进京的折子里,明白地写了,你妄言佛道有害,还暗指四海妖邪皆是因朕而起?”
  “若说是为《祭龙王书》一文,便要陷臣于不义之地,那臣是断不愿认的。”晋昭抬头看向周桓,道,“臣绝无中伤佛道,妄言陛下之意。”
  “臣所言‘王德薄’,并非意指陛下,而是前朝诸王不及尧舜,若有人只靠这三字便断章取义,污蔑臣藐视陛下,那此人当真居心剖测,欲陷陛下于不义。”晋昭从怀中取出纸张,抬手递上,“《祭龙王书》全文,臣早已记下,若有人有疑问,去东南林家村一问,便可知真假。”
  叶康下台,取下晋昭手中的文章,递到周桓手中。
  周桓垂眼展开纸页。
  晋昭继续道:“至于妄言佛道,这更是无稽之谈,陛下为国潜修,臣等仰慕不及,何敢胡言?”
  良久周桓才开口:“那依你之言,‘身在其位不能履职’,是所谓何?”
  晋昭再次叩首,起身道:“臣身为锦州御史,有监察上报之责,却眼见锦州官场浮乱,卖官鬻爵、以权谋私等事层出不穷,臣却不能上奏弹劾,此臣无能。”
  周桓步下台阶,走到了晋昭跟前,垂目道:“不妨说说
  。”
  晋昭顿首,从怀中取出奏折,递到周桓手中,朗声道:“臣今日冒死上奏,弹劾锦州刺史唐毅,请为国除奸。”
  奏折展开,其上笔走游龙,墨色字迹映入周桓眼帘。
  兰台不备奏疏,这显然是早就写好的。
  “刺史唐毅共有两大罪状,一曰卖官鬻爵,锦州司户参军何等要职?他竟敢以权谋私,受贿予官,至使庸人把权,祸乱民生。
  二曰贪赃枉法,陛下有令,凡灾害之地,头年税收全免,五年内亦有惠民之策,可锦州官员罔顾御令,全额征税,至使锦州境内民不聊生。”
  殿内顿时静得可怕。
  晋昭继续道:“桩桩件件,具为臣在锦州亲眼目睹,请陛下圣裁。”
  周桓一时没有回答她,只将目光扫向群臣:“诸位,可有异议?”
  “臣有一事不解。”一旁,胡裘走出来,他看了眼晋昭道,“若依晋大人所言,这么些年,锦州的官都看着唐毅在锦州的所作所为,而无人上奏弹劾,莫非真是一体同心,与国为敌?”
  晋昭道:“锦州亦有人不肯同流合污,然人微言轻,奏疏还未出城便被唐毅的人拦下了。”
  胡裘却说:“按说,这锦州别驾,李大人年前还进京道贺过,大有机会上奏陛下,怎的,按晋大人所言,这李介李老大人,是与唐毅同流合污之辈?”
  话至此处,不少人暗地互换了个眼神。
  晋昭坦言道:“同流合污不敢说,但至少是助纣为虐,任其为害一方。”
  “这就怪了?”胡裘转过头,看向一边的高岳,对着他道,“说来这李老大人与高尚书是姻亲,来京时还是住在您府上的,怎的,李大人住您府上,没同您讲讲锦州情形?”
  一旁,始终保持沉默地高岳终于抬起头。
  众官垂首不言,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之辈。
  这高岳的门生入京告状,告来告去,却是将举荐自己的老师给牵扯进去了。
  队伍之首,太子周蒙颇为担忧地看向高岳,却冷不防碰上了周桓的视线,顿时缩了缩脑袋。
  高岳拱手陈言:“内兄入京时,确是住臣府中,只是平日多聊的些文章笔墨,锦州之事,臣不知。”
  周桓环顾一圈,将众臣神色收入眼中,背过身招手对叶康道:“拿过来。”
  叶康应声,手捧木盘,将一道玄黑奏疏呈上。
  周桓却没有接过,转而扬了扬下巴:“让他们看看。”
  ……
  奏疏自众人手中经过,最后落入高岳手中,待他看清其上内容时,便跪了下来:“微臣有罪。”
  周桓却没有要罚他的意思,开口笑道:“爱卿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唐毅。”
  高岳跪地伏首:“锦州别驾是臣内兄,臣有失察之责。”
  可周桓却摆摆手,回身走到阶前,手掌覆上一旁的金龙把手:“那李介府中,姚定锋去查过,清贫的很,想来也是迫于无奈。”
  “子升啊……”高岳不再说话,周桓转过身,看向一旁久久不言的胡旦,笑道,“你瞧,这收不上来的税,不就找出来了?”
  第37章 早朝(2)就那破庙也能住人?……
  胡旦强颜欢笑,正要开口,却被周桓打断。
  “户部递上的帐,全年税收两千万,可单从这唐毅府上搜出的财产,便少有五百万。”周桓步上台阶,回首看向众人,“一个小小的锦州刺史,当真是一人揽尽天下财啊。”
  众臣跪地伏首,可周桓却忽然发作,怒道:“这么个贪官,在东南为祸这么些年,你们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
  众官之中,本一直无声的御史大夫赵梓明顿时惶恐:“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周桓看向他,“当了十多年的御史大夫,一件有用的事都没成,朝廷留着你吃空饷的?”
  赵梓明瑟缩不敢言。
  周桓开口道:“兰台任重,赵梓明无能胜任,渎职多年,为祸朝廷,着免去官职,流放西南。”
  “陛……陛下……”赵梓明仰头,怎么也没想到,这晋昭入朝状告唐毅,最后竟是罢的自己的官,他张张嘴,却不敢求饶,只能转头看向赵渭求救。
  赵渭垂首,心里也是无奈,没了赵梓明,只怕他们往后都要束手束脚,可如今陛下盛怒,他若开口,只怕更是要牵连赵家。
  赵梓明看着赵渭无言,心底凉了半截,心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他面如死灰,叩首下拜:“罪臣,谢陛下隆恩。”
  赵梓明被人带下去后,周桓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台下一块空处,他问赵渭道:“林世则呢?病了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吧。”
  赵渭连忙拱手道:“林大人是中了热暑,加之年岁愈长,去看的大夫说,只怕要数月不能下榻了。”
  周桓皱眉,对叶康道:“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叶康应声,赵渭恭维道:“陛下仁德,臣代林大人谢过了。”
  周桓没有理会赵渭,只垂首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他道:“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等众人谢过后起身,周桓又道:“唐毅,罢职抄家,随赵梓明一道,流放西南开垦荒地。那个段从开,也一样。锦州其余官员由御史台监察,凡与唐毅等人同流合污者,一律按律问罪。新任刺史任命前,锦州暂由……”
  说到这里,周桓语气一顿,看高岳、晋昭等人。
  高岳道:“李大人年事已高,只怕难当大任。”
  晋昭亦垂首道:“微臣上任锦州不过三月,只怕也难当此任。”
  周桓轻笑:“那倒是难了,何人能当此任?”
  晋昭沉默不语。
  高岳应声道:“臣闻锦州有一参军裴筵,是个能臣,或能担此任。”
  “哦?”周桓看向晋昭,“你去锦州,可与此人接触过?”
  晋昭颔首:“一面之缘,裴大人总是在东南抗倭。”
  “好!”周桓回到龙椅上,目光掠过为首的胡旦,又看向谭屹,道,“那锦州之案查明前,他便暂任锦州刺史。”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周桓看向晋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