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就是这样一位知县,竟被扣上贪污受贿的帽子,冤死于狱中,甚至落了个无后而终的下场。
  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
  县民们都明白过来,顿时群情激愤,叫嚣着冲上木台。
  “果然是你这个狗官!害死了晋大人!”
  “我就知道晋大人是被诬陷的!”
  “做了如此下作的事,你竟还有脸在景阳升堂开案!”
  “绑了他!送到州府去!为晋大人正名!”
  何文才在地上翻滚,被打得鼻青脸肿,他隔着人群瞥见了明珩,忽地一抹寒意涌上心头。
  她不是晋文平,更不是晋岚。
  晋氏一家心软似庙里的泥菩萨。
  断然不会眼见着县民使用暴力而无动于衷。
  他挣扎着向明珩挪去,不明白,不过短短一日,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谁……”
  明珩没有回答,只淡漠地看着他痛苦地扭动身躯。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谁。
  也许何文才一开始就猜中了,她就是恶鬼。
  故人已去,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过去,明珩不知自己重回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有她对周桓的仇恨。
  也许老天是在惩罚她?惩罚她曾经多出的那一点野心。
  第4章 刁民别说几个县民了,就是屠光景阳县……
  夜里,何府。
  蝉鸣声不绝于耳,掩盖住柴房里的呻吟之声。
  何文才半边脸高高肿起,额头遍是乌青,眼睛更是肿得睁不开。
  他趴倒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想来是断了条腿。
  “吱呀——”
  门被人拉开。
  脚步声响起,何文才惊慌地往后挪动,却再一次牵动了伤口。
  “嘶——”
  他睁开眼,面前血红一片,视线狭窄而昏暗,他借着屋外的月光,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刁民……都是刁民……”
  何文才无力地咒骂着。
  明珩无言看着柴堆里被捆成粽子的人。
  早听闻齐州民风彪悍,如今算是能亲眼得见。
  “确实都是刁民。”
  明珩靠近何文才,蹲下身来仔细端详他的惨状。
  “有你这样的‘好官’,只怕不做刁民,这景阳县的百姓就都活不下去了。”
  何文才发现来人是明珩,忍不住冷颤一下,稍许,又强装镇定。
  他咧着嘴冷笑:“殴打朝廷命官,你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珩不在乎道:“法不责众,朝廷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荡平了景阳县不是?”
  “这么点事?”何文才声音陡然拔高,“我可是朝廷命官!”
  明珩嗤笑一声:“你这种官,比河里的王八还多,真以为朝廷会把你当回事?”
  柴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何文才气得嘴唇发抖:“你……”
  明珩摩挲着手里的纸包,开口道:“一没功绩,二没能力,没家世、没背景,你以为,除了我爹,谁会保你?”
  明珩话落,何文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变得有底气起来。
  他冷哼一声:“谁告诉你我没背景?尔等不是要去州府告我?尽管去告!我倒是要瞧瞧,州府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们这群刁民!”
  明珩想起晋氏夫妇皆是死于州府狱中,再看着何文才底气十足的模样,她眉头微蹙,展开手中纸包,向何文才面前送去。
  何文才以为明珩要出手打人,吓得连连后躲。
  一抹异香钻入鼻尖,何文才顿时浑身一震。
  “建昭新律,凡走私、贩卖陀罗散者,每有一两,杖责八十。”
  明珩将纸包叠好,重新收回袖中:“而你府中,足足有一箱。”
  “为官者,若触刑律,轻者革职流放,重者……”
  明珩抬眼看向何文才:“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犹如丧钟敲响。
  何文才往后跌去,身体压住了伤口也感觉不到痛。
  细密的汗珠落下,他抬眼看向明珩。
  光线昏暗,何文才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
  他试图恐吓:“你不敢告的……你不敢告……”
  明珩起身,睨着何文才:“拜你所赐,我如今不过一介孤女,身无牵挂,有何不敢?”
  “你知道这些是谁给我的吗!”
  何文才激动起来,想起身,却又重重摔了回去。
  他警告明珩:“你要是敢动我,别说几个县民了,就是屠光景阳县他们也做得!”
  何文才喘起粗气,死死瞪着明珩,牙关都在打着颤。
  明珩没再说话,转身,走出柴房。
  夏夜凉风袭人,天边繁星垂落。
  明珩抬头望着天边,心里的阴霾挥之不去。
  七年,不知齐州局势变了多少。
  若是一如当年,能在齐州这么只手遮天的,只有一家。
  翟扬,贺氏。
  *
  烈日当空,齐州境内,景阳官道上,十来个人低头缓行。
  脚下的土地被太阳晒得发烫,虚有浑身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跟着县民们前行。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将手里的扇子摇得飞快,眼神幽怨地盯着前方。
  队伍中间的驴车上,明珩靠着木箱,将手里的行述又翻过一页。
  察觉到队伍尾端的目光,明珩抬头,对上了虚有匆匆敛起的眼神。
  她蓦地笑了,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稍许,她抬手,冲虚有招呼了两下。
  虚有顿时眼睛一亮,屁颠颠地跑过来。
  “累不累?”明珩歪头,神色关切地问道。
  虚有点头如捣蒜,光洁的脑袋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明珩被晃得眯了眯眼。
  真不知道这和尚的头是谁给剃的,光滑如明珠,有这手艺,若去京郊普罗寺,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虚有只觉得头顶额外的烫,此刻他是羡慕极了明珩的一头黑发。
  “您为何一定要我跟着啊,这平不平冤的,我也帮不上忙啊……”
  明珩笑了,摇摇头:“你是证人,当然得去。而且,你虚有大师声名在外,跟着去了,我们景阳县也有面儿不是?”
  这么一大排人,到了州府不知道要待多少天,都是些穷老百姓,明珩自己也没什么钱,总得有人负担花销不是?
  虚有被明珩说的脸一红:“您这是折煞我了,您堂堂三清……”
  “欸——
  ”明珩打断虚有的话,高深莫测地摇头:“不足为外人道也——”
  虚有顿时噤声。
  明珩挪了挪身子,拍拍身边,眸子里写满了关怀:“走累了吧,要不要上来坐?”
  虚有吞了吞唾沫,看了看明珩手下木板,又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这驴车是陈伯卖炭用的车,车身狭窄,坐一个明珩刚刚好,他若是上去,只怕是要将陈伯一家的生计给压断了。
  虚有失落地垂下脑袋:“不了……”
  明珩抿抿唇,故作可惜,转而又开始看手里的行述。
  日头越发大了,虚有被太阳晒得口渴难耐,他抬手遮眼,望向远处,希望能看见酒家饭馆,哪怕能有个小村子也好。
  地平线上暑气蒸腾,除了望不到尽头的官道外,空无一物。
  虚有有些丧气地放下手,准备找明珩借水喝。
  远处日光炎炎,官道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黑影。
  虚有以为自己中了暑,出现幻觉,他揉揉眼睛,看着那点黑影背后又晃出一点黑影。
  明珩将水壶递给虚有,却发现虚有正盯着远方的人发愣。
  来人牵着匹老马,身着青衣布袍,头戴道冠,眉目深邃,迎着烈日闲庭信步于大路中央。
  好个浓眉大眼的漂亮道士!
  明珩眼前一亮,却听见耳边一声悲嚎。
  “师祖!”
  虚有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圆滚滚的身躯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拼命地向来人奔去:“孙儿好想你啊!”
  明珩愣在原地,就连一边的县民都被眼前一幕雷得不知所措。
  一行人定在道上,看着不远处的祖孙团圆。
  道士身后的马被虚有惊得扬起前蹄,一声嘶鸣。
  周宴赶忙牵住缰绳,抚摸它的鬃毛:“好了……好了……小白别怕啊……”
  虚有涕泪横流:“师祖,您终于出现了。”
  周宴摸摸鼻尖,半晌想不起眼前的和尚是谁:“敢问阁下……”
  “是我!是我啊!”虚有几乎要上手:“我是虚有啊!”
  周宴眉心跳了跳,终于想起了前尘往事。
  他干咳一声:“啊……是虚有啊……为师这些年历劫不顺,忘了许多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虚有激动起来:“说来话长了,但是师祖,我找到了您师妹!”
  明珩支着册子在脑袋上遮阳,一脸迷惑地看着远处的师徒二人向自己望来,心里生出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