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文卿看他娘的眼神有好奇,刚才去前头抱干草的时候娘一直跟他在一块儿,娘什么时候跟人换了鸡蛋来的?
  顾稳还在发烧,走了一段路呼吸微喘,靠着墙再坐下时,头重脚轻有些难受。
  杜氏给父子俩各拿了一件旧衣裳:“毕竟立秋了,晚上风凉,披着睡。”
  后墙根底下一排靠着躺着四五家人,顾田两家烧了个火堆,那边三家人烧了个火堆,各家相隔不远,此时都安静下来。
  火光映照下,顾稳和杜氏对视一眼,杜氏示意他看女儿,顾稳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闭眼休息。
  顾佑安睡得格外沉,梦中,她梦到柚子,她跟柚子说她要出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叫她好好照顾自己。
  柚子哭哭啼啼,问她去哪里,能不能带她一块儿去。顾佑安抱着安慰她,才刚张开嘴,她突然被惊醒。
  林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一瞬又没声响了,好似她听错了。
  过了会儿,林子里又传来奇怪的响动,顾佑安正想抬头,被她娘按住,声音细不可闻:“别动,睡你的。”
  顾佑安顿时不动了,抱着阿萱的胳膊紧了紧。
  火堆都已经熄了,不过昨儿中秋,今晚上月光依旧亮堂。过了会儿,隐隐约约瞧见有一男一女从林子里出来。
  顾佑安不傻,明白了其中缘由,闭上眼继续睡。
  后半夜安静得很,抱着阿萱这个小暖炉,顾佑安又睡了一觉,天刚亮时,她被吵醒。
  这次是被前头驿站里吵醒,仿佛说是哪家的妇人不见了,跑了。
  差役又是斥骂又是叫人去找,那家跑了人的罪官家眷吓坏了,赶紧出去找人,又过了半个时辰,两具湿漉漉的尸体被抬回来,竟是投河死了。
  后墙根底下的几家人收拾好不多的行李等着离开,听说前头死了人,估摸着要等会儿才能走,都坐那儿不吭声。
  顾佑安沉默地把昨晚上烧好放凉的水灌葫芦里,又把烧水的陶锅送回给田家,并道谢。
  顾稳和田清德交换了个眼神,都暗叹了一声,这才只是开始。
  死了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一天若是走不完朝廷规定的五十里路,那才是要命的大事。差役和驿站那边交代好,催促罪犯上路。
  今天又是大晴天,吃了药,身子好了,顾稳走起路来倒是比昨日轻松,还叫小女儿趴他背上。
  杜氏不许,叫阿萱下地自己走,走不动了再背。
  阿萱也乖,叫她走她就自己走,就是一路上不停喊饿。
  早上闹出人命来,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犯人吃喝,左不过是一锅清可见底的玉米面粥,混个水饱罢了,这会儿又走了一个时辰路,哪里能不饿。
  周围到处都是人,顾佑安就算手里有吃的,也没法躲开人不叫人发现。再心疼小丫头,也只能叫她饿着。
  因早上耽误了时辰,中午只放饭时歇了两刻钟,啃了一块干硬的玉米饼,就被催着继续赶路。
  秋老虎热得厉害,顶不住日头晒,又缺水喝,体弱多病的苦熬不住,路上又晕死过去几个。
  押送的差役估计是怕死的人太多,他们不好交差,前头拐弯处有条小河,给犯人一刻钟时辰去打水喝。
  顾文卿拿过家里的葫芦要去打水,顾佑安不给:“咱们还有水喝,不用打。”
  “我刚才喝的时候只剩一个底了,哪里够。”
  顾佑安还是不给葫芦,河里的生水不知道多脏啊,哪里能喝。
  “安安,葫芦给我。”
  “不给。”
  杜氏也道:“大郎既要葫芦,安安给你哥哥就是了。”
  顾佑安憋气,生活习惯的事,一言半句真解释不了。
  顾稳看出女儿的意思,就说:“这时候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听你娘的话。”
  这会儿才半下午,一会儿还要顶着日头走好远的路,都需要喝水。顾佑安知道她爹说对,没法子,只能先顾着年纪小的。
  顾佑安打开葫芦,把剩
  下的水叫阿萱都喝了,阿萱喝完捂住肚子,一晃一晃的:“姐姐,阿萱的肚子里在响哇。”
  顾文卿摸摸小妹妹的肚子,拿着葫芦去河边上游处打水。打完水后,他捧起水洗脸,又捧着水喝了两口,舒爽地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
  顾佑安看着她哥那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想办法再弄个葫芦装水。
  歇了一刻钟继续上路,走了一个时辰,顾佑安口渴,顾文卿看出来了,把葫芦递给她,顾佑安摇头,她还能忍,不喝。
  半下午一段路比上午走得还快些,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驿站休息的地方。
  这个驿站比昨天的驿站还要小一些,给来往办事官差住的客房肯定不能叫他们这些流犯住,若是想住在驿站里,只能去车马房,跟牲畜挤一挤。
  就算是车马房,顾家一家五口肯定也抢不过人家。索性住驿站外头也不怕,这没有深山老林,没有吃人的猛兽,不过是吹吹冷风罢了,还受得住。
  这个驿站后头没有小树林,驿站左边有片芦苇荡,雪白雪白的,好大一片。
  “芦苇可是好东西。”
  田清德走过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冬天冷得睡不安寝,家里又实在买不起新棉被,我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去芦苇荡薅芦花塞被子里,棉衣里,这样才能过冬。”
  顾稳小时候虽不像田清德过得那般苦,不过芦花的妙用他还是知道的。
  “若是差役不管,咱们也去薅一些带着,路上能用,到了松江城也能用。”
  东北的冬天那叫一个冻死人,若是运气不好,就算熬到了松江城,也要冻死在东北的冬天里。
  顾家跟昨天一样去后墙根底下占位置,过了会儿,田家二郎从前头过来,顾佑安看到田家二郎肩上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田二郎对顾佑安笑了笑:“二两银子一个,现在去还能买得到。”
  这里好大一片芦苇荡,过路住驿站的普通官员或是官差,哪里看得上芦花这等贱物,只有流放去北方的流犯为了保暖活命,才看得上芦花。
  既要装芦花走,必然要买筐,驿站的差役做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生意。
  顾文卿叹道:“二两银子一个背篓,流放之人身无长物,哪里买得起?”
  “既有这个价,自然有人买得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
  以往流放的罪官身上就算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在牢狱的时候已经被人扒得一干二净了。
  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一批流放之人不一样,从家里走的,又走的急,若说身上什么都没夹带,肯定没人信。
  田二郎说:“我看你家带了好几件衣裳,选两件好衣裳去换了背篓也使得。”
  “衣裳留着自己穿,花银子买个背篓倒是可行。”杜氏道。
  顾佑安也觉得可行,她空间里装着她娘的嫁妆,银子不少,不缺这二两,她拆开包袱把银子给她哥。
  顾佑安扭头跟她娘说:“娘,再弄个葫芦,最好再买口锅。”
  她空间里面也有砂锅、陶瓷锅,只是工艺太好了,一看就不像是大周朝的东西,不好拿出来用,只能花银子买。
  杜氏也是这个意思,弄个装水的葫芦,再弄口锅,不能总蹭田家的锅使。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既然爹娘都答应,顾文卿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去前头找门路买背篓。
  田二郎把背篓给他哥,对顾文卿道:“我带你去找。”
  “多谢田二哥。”
  押送流犯的差役跟驿站的差役都是沆瀣一气的,都知道流犯手里可能藏着值钱的东西,二两银子一个的背篓,一两银子一个碗,五两银子一件粗麻衣,他们都敢卖。
  有些人有心藏着银子等最要紧时再使,可芦花就在眼前,错过这片芦苇荡,再没有这个好事了。
  驿站厨房的后门处,一个老婆子收了五两银子,扔给顾文卿一个破旧的背篓,一个装水的竹筒。
  老婆子斜眼打量顾文卿:“你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若是再晚两个月,天冷了,我这儿的背篓至少要价十两银子一个。”
  田二郎赔笑道:“您老也不亏,不卖给我们,等到冬天确实更卖得上价,可不见得有流放的人经过。”
  老婆子冷笑:“这不怕,该砍头流放的贪官,哪年也不缺,咱们皇上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今年没有人,明年后年肯定有,总有咱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老婆子瞥了眼门外头,那些披头散发还看得出几分姿色的妇人,得意道:“往日你们高高在上,如今也要在老婆子手下求生,等到天黑,不知道多少贵妇人为了一口吃的,去外头芦苇荡里洗干净回来,半夜爬低贱粗汉的床。”
  老婆子痛快地笑起来,眼底的恶意尽显。
  顾文卿眼底冒出怒火来,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他爹也不是贪官!
  田二郎见状不对,赶紧推着顾文卿离开:“走走走,咱们摘芦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