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八点,这一顿晚餐结束。
  朋友自己打车回酒店,上车前冲傅凛川说:“其实吧,我一直觉得,真要论所谓天才,你比周崇那小子更名符其实得多,像你这样规规矩矩地在公立医院里做个腺体外科医生,实在有些屈才了。
  “不过我今天看到你的状态算是明白了,一整晚魂不守舍就想着赶紧回家陪老婆吧?行吧,脚踏实地也没什么不好,好好享受年假假期吧,回头帮我向嫂子问个好。”
  傅凛川随意一颔首,没将对方的调侃放在心上。
  他刚在餐厅特地帮谢择星打包了一份特色糖水,谢择星爱吃甜的,一定会喜欢。
  将人送走,他也上车,顺手给谢择星发消息:【二十分钟后回家,给你带了好吃的。】
  那边没回复,谢择星估计在洗澡没看到。
  傅凛川也没在意,随手搁下手机。
  车滑进夜色里,他归心似箭。
  黑暗里,谢择星后退一步,背抵身后墙壁勉强撑住身体。
  他一再深呼吸,想要强迫自己冷静,却不得要领。
  徐寂刚说傅凛川半夜出外买过抗过敏药物——
  在那场暗无天日的噩梦里,那个魔鬼曾送过他一束花,他不敢反抗被迫收下,花搁在床头柜上导致他半夜花粉过敏,当时那个人应该是没找到药物出去了很久,他在昏昏沉沉中睡去又醒来,后来才被喂了药。
  那时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不断翻滚,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
  谢择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他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巧合串联起来就必然不再是巧合。
  片刻后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傅凛川的书房,开始疯狂翻找那些抽屉、柜子、书架。
  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是想找到证据证明傅凛川是,还是想证明他不是。
  他只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现在就会被那些铺天盖地压下来的负面情绪压垮。
  最后他以扭曲姿势支撑着自己靠在书桌前,打开了傅凛川的电脑。
  登录密码试了几次很快通过,是他的生日,傅凛川将他的生日设置成了电脑登录密码。
  如果是之前谢择星会觉得这是傅凛川爱他,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恐慌,越多的细节证实傅凛川爱他,他越恐慌。
  快速翻找完所有硬盘,他点开设置,显示出全部隐藏文件,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名为zx的隐藏文件夹。
  zx,他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缩写。
  文件夹也是加密的,他试着输入一个个可能的密码,最后目光落至显示屏旁相框里的照片上,那是毕业旅行那年在藏北的雪山脚下,他和傅凛川一起拍下的唯一一张双人合照,照片右下角标识有当时的拍摄日期。
  谢择星几乎握不住鼠标,滑了好几下才点上去,指尖颤抖地敲击键盘,输入那一串数字。
  文件夹终于在他眼前展开。
  他的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凝滞。
  全部都是他,从念书那时起到现在,傅凛川偷拍的所有有关他的照片。
  也包括,警察从所谓嫌犯的出租屋里搜找到的那些。
  一张一张的照片滑过去,很多他自己都早就淡忘了的回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傅凛川悄无声息地帮他记录了下来。
  他却丝毫不觉得荣幸。
  其中还有一个二级文件夹,谢择星浑浑噩噩地点开,里面只有两份文档。
  其中一份是扫描件,仅仅是第一页的标题就已让他彻底坠入深渊——
  《alpha腺体改造手术记录》
  上面的字迹不属于傅凛川,但已足够说明所有。
  “我的存在就是证明,我亲生母亲她是alpha.”
  “但我父亲成功了,他亲手改造了我母亲,标记了她,然后有了我。”
  “既然我父亲和母亲可以,我们也可以。”
  魔鬼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谢择星疯了一样滚动鼠标快速往下拉,接着点开第二份文档,里面是另一份记录,只有冷冰冰的数据,这才是傅凛川亲手记下的,有关他的血和泪。
  文档最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是他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下,刚刚做完改造手术的腺体红肿充血创口清晰可见,尚未盖上纱布。
  眼前的照片在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谢择星开始流泪。
  他撑不住地身体往下滑,不断战栗痉挛,试图吸气,灌进胸腔的涩意却瞬间搅碎了他的脏腑,让他痛得更无法呼吸。
  “救……”
  眼泪汹涌而下,咸涩混进不断抖索的唇间,与喉咙深处涌上的血腥味融为一体,含糊不清的嗓子里溢出的声音极致喑哑怪异:“救我……”
  他一心信任的、依赖的、毫无保留交付所有的爱人,其实是魔鬼。
  他自以为的救赎,原来是另一场更盛大的谎言构织起的骗局。
  他从来就没有从那场噩梦里走出来,从来没有。
  谢择星彻底绝望崩溃,浑身都在抖,蜷起身体按着自己喉咙艰难喘出声:“救救我……”
  还有谁能来救救我……
  但是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他拼命仰头看到的光从来就不是救赎,是魔鬼自以为是的怜悯俯视。
  他正在一寸寸向着深渊深处滑落,四肢徒劳抓挠,能抓住的却是虚无,越是挣扎沉得越快。
  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自他七窍灌入,终于彻底吞没了他。
  第51章 我不会让你走
  进门时傅凛川看了眼腕表,刚八点半。
  家里又是一片漆黑,连客厅那边也没开灯。
  他按亮玄关处的壁灯,顺手搁下带回来的甜汤,脱下外套走进去。
  “择星?”
  没有回应,傅凛川第一反应是谢择星出了门,却在转身时瞥见书房那边的一点微弱光亮。
  心神微微一顿,他迈步过去,书房门没关,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开着,却不见谢择星的人影。
  傅凛川意识到什么,抬手按开了头顶大灯,书房里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他心中一沉,快步走去书桌后,碰到垂落在桌子边缘的鼠标,显示器上的屏保退去,闯进视野里的赫然是那日手术之后他亲手拍下的那张照片。
  傅凛川瞳孔骤缩,惊得后退一步,终于看到了蜷缩在书桌下方一直在发抖的谢择星。
  “择星!”
  傅凛川慌乱蹲下,伸手想去扶他,指尖触碰到手臂被谢择星猛然挥开。
  谢择星往里面缩,出口的声音带了哽咽:“别碰我——”
  傅凛川用力一握拳,收回手,低声道:“你先出来,我们慢慢说。”
  谢择星没动,缓缓抬头,满脸的泪,眼里翻滚着血色赤红一片,涩声问:“……是不是你?”
  哪怕所有的证据就摆在眼前,他还是想亲口问傅凛川要一个答案。
  傅凛川看到他目光里的灰败绝望,在那双血丝密布满是泪的眼里显得格外惨淡。
  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法再说谎,嘴唇翕动,终于承认了:“是……我。”
  落下的声音却如惊雷在谢择星耳边炸响,他失色的瞳仁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绑架你的人是我,给你做改造手术的人也是我。”傅凛川艰声说道,甚至不敢看谢择星的眼睛,谢择星的眼泪比质问更让他心慌意乱。
  “周崇……我一直跟他有联系,他发邮件给过我他出租屋的房门密码,我把那些东西放了进去。去开会是幌子,左撇子是假的,那时让你闻到的信息素是注射伪装剂后的味道,那通求救电话……是我在街边看到你提前录了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谢择星的神色凄惶,忽然扑向前揪住了傅凛川的衣领,激动提起声音:“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他沙哑嗓子里卡着没咽下去的呜咽,每吐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夹杂在颤抖的哭腔中模糊不清。紧绷的面庞上全是泪,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使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分外怪异的僵硬感。
  傅凛川被推得跌坐下去,看着谢择星的目光很深、很沉。
  谢择星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或者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人。
  “我想跟你在一起,”傅凛川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一样是嘶哑干裂的声音,“你要结婚我没有办法了,我爱了你十几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想要你爱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爱我?……你说你爱我?”谢择星像是想扯出一个笑,脸上的表情却被沉重的负面情绪拽得狰狞扭曲。他大睁着眼睛,还在不断落泪,泪迹像扯线一样将他整张脸划得支离破碎,连带他的那些愤怒和绝望也被划得溃烂,直至鲜血淋漓。
  他浑浑噩噩地喃喃:“你对我做的这些事……你怎么敢说你爱我?怎么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