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宋彦泽轻皱眉,突然意识到祖母的用意,平常她从不会让他替她去烧香。
  这玉小姐显然恭候多时,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没有一点意外,甚至提前倒好了茶水。
  “宋公子,来喝杯茶吧。”
  宋彦泽看了一眼莲心,发觉他一脸愧疚,彻底确定了。
  “公子,玉姑娘也挺好的,你去同她说说话又……”
  宋彦泽转身便走,坐到凉亭对面,同她远远隔开,周围的人都撤开了几步,但都在视线内。
  “玉姑娘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同在下说吗?”
  李兰玉怅然地看着他,其实心下早已明了,只是不死心。
  “邱家有意让我同你结亲,你祖母也是赞许的。宋公子你觉得如何呢?”
  宋彦泽没有犹豫,但声音没有那么冷硬了。
  “在下配不上小姐。”
  “一点可能也无吗?你应该知道这对你的未来的前途大有裨益。”
  宋彦泽一笑,转头只看向一边的梅树,轻声道:“怪不得那日小姐见面时,特意提了邱家。又安排了邱家组了一场我不得不去的局。”
  “玉小姐聪慧,应该知道我无意,何故还要勉强呢?”
  李兰玉喜欢他长得俊秀,喜欢他年轻便有功名在身,又是一甲,也喜欢他洁身自好,从没有过通房小妾。
  她便想为自己搏一个可能,她押宋彦泽日后前途无量。
  “我不明白为何无意。”
  “没有为何。”宋彦泽喝尽了茶,轻声道:“无意就是无意。”
  “茶已喝尽,在下告辞。”
  宋彦泽拎着伞一拱手便转身要走,李兰玉却快步拦在他面前。
  “你如今已有心上人?”
  “并无。所以更不能答应。”
  宋彦泽说完便不想再说,撑着伞绕过她一步一步继续向上走去。
  另一边蒋亭渊同老太太坐在一起,远远看着他们坐着说话喝茶,宋彦泽又撑伞离开。
  “这姑娘是邱家的表侄女,才情高,人也聪慧识大体。李家虽式微,但有两位京官,邱家更不用我对你多说。”
  “他一心要为百姓做实事,却不知要走上可以做实事的位子,靠的不仅仅是才华,更有人脉家世。他想天真,我们家人就要为他考虑。”
  蒋亭渊出神地看着他们,他眼下青黑,脸色唇色苍白如纸。良久之后,他却突然低笑了一声,摇摇头。
  “他不会同意的。”
  蒋亭渊凝视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伞面上的红梅。
  “他一定不会同意。”
  老太太不赞同地摇摇头:“他没有心上人,年纪相仿,又聪慧的玉姑娘,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答应?”
  “老太太,若我赌赢了。这十年内,你不要逼他成家,若他自行提出,我绝无二话。”
  老太太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选择,也没想到他敢做这样的选择。
  “好。”
  青山寺大殿内是座金身大佛,宋彦泽焚香跪拜,先求了祖母身体康健,而后满心便是愁眉不展的庭雁。
  “求佛祖垂怜,庇佑庭雁心想事成,一世顺遂美满。”
  宋彦泽认真叩拜,转头看见一狐狸眼的沙弥笑着看他。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施主,我看你面相是个有福慧之人,只是眉头紧锁,似乎有烦恼?”
  宋彦泽莫名觉得他很眼熟,这说辞也耳熟,下意识觉得他该问他要银子了。
  “不是我有烦心之事,是我挂心之人似乎有烦心事。我不知该如何帮他。”
  “顺其自然,福慧自会来。要不要抽个签筒,我可为你解答。”
  那狐狸眼的沙弥,看着一点佛性都没有,看着一股灵动狡黠的劲儿。宋彦泽莫名信任他,伸手摇签筒,掉出一支签来。
  “下下签……”宋彦泽忍不住一叹。
  那沙弥却一笑,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惠诚十两银子,帮施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彦泽倒是难受不起来了,甚至开始怀疑那签筒是不是都是下下签。但他还是掏了十两银子给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帮我挂念之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再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行。”
  那沙弥玩闹似的随口同他说道:“都一样。”说完便抓住他的手,让他掌心朝上。
  他猛地一拍宋彦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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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彦泽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拍拍脑袋,直到蒋亭渊走过来才回过神来。面前哪有什么小沙弥,只有一个动也没动过的签筒摆在那。
  “回去了。”蒋亭渊肉眼可见的憔悴,宋彦泽吓了一跳,然后为了缓和气氛,拉着他去摇签筒。
  “青山寺大家都说很灵,你最近心情不好,心里有事不如问一问吉凶?”
  蒋亭渊一笑,接过了签筒。
  无论是吉凶,上上签或是下下签,他已然做了决定,不会更改。
  啪!
  “是上上签!”宋彦泽忍不住拿起来送到他面前,瞪大了眼忍不住笑意。
  “我也来。”宋彦泽也摇起来签筒,哗啦哗啦的声音,他们那点说不清的隔阂又不见了。
  啪!
  “上上签!”
  宋彦泽都要怀疑里面都是上上签了,拉着蒋亭渊再去佛祖面前跪谢。
  日渐中午,阴云隐隐散开,日光金灿灿的,宋彦泽拉着他趴在窗边去看不远处的梅树。
  “我们得了佛祖保佑,以后都会一帆风顺,这样你心情有没有好些?”
  蒋亭渊看着他的脸庞,轻笑了一声:“好多了。”
  他的声音很哑,浓烈的不舍和疯长的情思都被压抑在身体里,是折磨,却也是甜蜜。
  “你祖母……想把我改名写入族谱,以后做你的兄长,你觉得怎么样?”
  蒋亭渊抓紧了衣袍,干咽了好几下才问出来。
  “那很好啊,以后你就是宋府的少爷,没人敢轻看你,日后你要考武状元也有……”
  他早知道的,就是不死心。
  蒋亭渊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之前都没有好好看一样。
  傍晚时分,宋彦泽被老太太叫去了。
  蒋亭渊站在门外听着老太太一样一样说与宋彦泽听,从联姻的好处,到官场的难测,再到京都宋家对他的不待见。
  “祖母,我都明白的。”
  “但我不愿。”
  蒋亭渊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慢慢再睁开。
  他将那截红色的发绳紧紧系在手腕上,他拿他保命的匕首换了这一截红绳,如来时那样,孑然一身离开这。
  从徽州到兖州,一路向西北而去。他有力气,也有武艺,有钱了睡客栈,没钱了睡在树林、坟地里。
  他从不觉得自己要借着公侯少爷的名头才能行,他到了兖州,就从普通兵士杀起。
  兖州这时候并不太平,不是马贼就是来犯的敌人,没日没夜的杀戮,掩埋尸体,搜刮战利品……
  在这里活着就能耗干人一身的力气,心渐渐麻木冷硬,只是那截红绳始终熨烫着他。时而安全了,他会拿出那截红绳,坐在月光下轻嗅,想着徽州的梅花。
  他尽量不去想最不希望的结果。
  “蒋亭渊?”
  在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姓名时,蒋都督带着一封信找到了他,毫不掩饰他的欣赏和满意。
  他此时已经做到了军侯,掌管一营的士兵。
  此时也不过一年半而已。
  *
  月光冷然,宋彦泽趴在他的胸膛前,听见他的心跳声,温热的气息撩动他的额发。直到他的手蹭着刮走湿乎乎的水渍,宋彦泽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我是不是太迟钝了……抱……”
  一句脱口而出的抱歉被捻灭在唇齿间,蒋亭渊一直在笑,眼睛眉梢,只有幸福,没有一丝求不得的折磨。
  宋彦泽抱紧了他,张开唇瓣来,纵情沉溺于迟来的春夜里。
  “不晚,什么时候不都晚。”
  宋彦泽知道了他的雁翎上红色的刀穗是什么,缩在他怀里去看放在一边的雁翎,红穗子晃荡着,他也晃荡着。
  这床确实小了,还有些挤人,但越是这样,才越要紧紧靠着彼此,宋彦泽的衣袍堆在腰间,胸膛脖颈的汗水亮亮的,长腿被纠缠了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宋彦泽侧头看向他潮红的脸和耳朵,蒋亭渊垂着眼始终看着他,他们总是撞到床沿,发出吱呀的牙酸声音,宋彦泽却好好的。
  蒋亭渊得意地想着,好处让他都吃着了,受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放纵心软,宋彦泽差点闪了腰,小肚子里难受得紧,一根手指头也不想抬,只等着蒋亭渊打了水来帮他擦洗清理。
  虽然他总是手脚不规矩,清理着就又有了主意,但宋彦泽实在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