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可本地的商户粮仓再远,也总比那些外地的近,他们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立刻拍着胸脯,直说自己运粮回来也不是为了钱财,这是出于公心。
  宋彦泽一拱手啧声:“各位大义。”
  吵吵闹闹了一上午,商户们终于离开了,蒋亭渊办完了事来衙门找他,一来就看他家小宋大人笑着悠然品茶。
  “这么开心?”
  宋彦泽抬眼看他,为他倒了杯茶,笑了一下。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什么主意吗?不出三日你就明白了。”
  他们正说着话,衙门外纪白和时玉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两人都形容狼狈,身上还都是灰尘,但两个人都莫名兴奋。
  一进来就将手里的舆图拍在宋彦泽案前。
  “疏通河道的线路。”
  然后时玉成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他面前。
  “具体的方案章程。”
  纪白抖抖盖了印的文书:“我们找了一条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的线路,把淹农田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宋彦泽抬头看看两人,将面前的纸张一一收好,又还给他们。
  “很好,去做吧。”
  蒋亭渊坐在宋彦泽身边,又摸着去拉他的手,没拉到又去幼稚地拽他的袖子。
  “就这样?你不仔细看看?”
  宋彦泽一脸理所当然:“我看不懂,你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以工代赈,需要米粮,数量不会少。回来的时候我们看见布告说米价涨到了180文一斗!”
  蒋亭渊靠在宋彦泽身后的椅子上,笑了一声:“你们只管去准备,还信不过他吗?”
  纪白一皱眉。“怎么会信不过!只是……”
  他有些惭愧地看着宋彦泽,不自觉带上了少年人对强者的崇拜神情,湿漉漉的神情发自内心一点不做作。
  蒋亭渊心里不痛快,死攥着他的袍袖。
  这个比他年轻比他会装可怜。宋彦泽伸手一拽他的手,警告似的瞪他一眼,又笑笑看向纪白。
  “不用担心,不出三日便能解决,这几日辛苦了,这几天先歇息,米粮到位了,便可以开始了。”
  宋彦泽安慰完他们,回头看见蒋亭渊拉长了脸。
  刚才短短几句的工夫,在他脑子里已经帮纪白走完了外室勾引,登堂入室,平起平坐,再阴谋陷害,装可怜,最后谋夺正房地位的完整剧情。
  宋彦泽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但完全了解他的小心眼。他有些奇怪,真诚地问蒋亭渊:“你为什么总觉得别人会喜欢我?”
  “你明明知道,从徽州族学时期,到步入官场,我一向都是不受人待见的。也没什么人向我示好。”
  蒋亭渊脸一僵,掩饰了眸中神色,揽着他的腰:“你就当我撒娇算了。”
  宋彦泽叹口气,觉得他真是矛盾,明明看着一身浑劲,有时候在他面前跟孔雀开屏没什么区别,但又有那么多小心思,患得患失,很不安。
  “事了之后,回京都之前,我带你回徽州找祖母言明。无论何种结果,我会写一纸婚书交予你。如此,你可欢喜?”
  蒋亭渊脸色白了,但又很想要他说的……婚书。
  “如果你祖母……”
  “我心匪石,不可转移。”
  蒋亭渊搂紧他,闻到他脖颈间清淡的梅花香气,他身上暖融融的,不像他体热,抱久了总让人没一会就觉得热。
  但宋彦泽从不会把他推开。
  *
  宋彦泽说了三日,就不会超过四日,这是第一次码头上聚了如此之多的粮船,从吃水线来看,满船满船的粮食。
  连着三天码头上都是装卸米粮的船,此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这还是江南省一批商户的米粮,后面还有各地听说江南省米粮价贵源源不断涌进来的米粮。
  宋彦泽开府银收粮,摆了条案就在码头收,有嗅觉敏锐的商人打破了头要去小宋大人面前先结款。
  宋彦泽最后直接站在码头高处,往渡口拉了根绳,规定船头触碰到绳的顺序来结款,而他收粮,每日只收定额,多了没有。
  一时间这码头跟端午赛船一样热闹,还有民众摆了摊子供人日日来看。
  宋彦泽揣着手站在酒楼上往下看,身后的蒋亭渊靠着木栏杆看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当你是君子,如今看来不是。”
  宋彦泽知道大局已定,心里松快,临风而立绯红官袍轻摆,转头笑着看着他,眼眸柔柔。
  “是什么?”
  “是狐狸。好一个阳谋。”
  蒋亭渊拉着他的手,低着头手闲得拎起他的手指拽拽摸摸,捏捏他的指尖。
  “同商户交好,宴饮,斗茶,赛船,鼓励修屋舍,这是吸纳流民,先稳定局势,容易成匪的青壮年先找事让他们去做。同时,这还让富户的银子流进市场里,花出去。”
  “你呢,也摸清了粮仓的情况,布下阳谋,写信大张旗鼓高价买外地粮食,刺激本地商户。这时又让你拉住三司小辫子,以官方名义坐实价格,也是释放出如今江南省你说了算的信号。”
  “不是没有人知道你收不了多少高价粮,也明白你早晚会撤手,但是价太高了,巨大的利润下,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能吃到肉的那个。”
  蒋亭渊没继续说,凑近他挨着他的脸侧,盯着他的眼睛,心尖发痒又蠢蠢欲动。
  “我夫君好厉害。”
  宋彦泽垂眼看着他,也笑,不躲开他的亲昵,手掌贴着他的脸颊。
  “那你猜猜我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蒋亭渊听见奖励两字,眼皮猛地一抬,喉结攒动,低声问他:“是我想要的那种奖励?”
  宋彦泽让他素了多久了,燥的他出去办事手段越发强硬,一肚子火气。宋彦泽一点头,像是拎着肉在恶犬面前晃来晃去。
  “停购粮食,开仓免费放粮,大量放粮。让粮价迅速降低,届时他们千里迢迢,好容易送来的粮食只能低价抛售。”
  “粮价降低了,灾民流民现在又能赚银子,慢慢需要赈灾发粮的就少了,这难关就算是过了。”
  蒋亭渊哪里是笨的,一个从兖州杀出来的野心家,谋略家,只是喜欢在他面前做个乖顺憨傻的蠢狗罢了。
  这没有多久,蒋亭渊已经暗中掌握了大坝从工部贪污,一直到地方总督和三司暗中炸毁堤坝的始末和证据。
  蒋亭渊同他说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通缘由。蒋亭渊却冷笑了一声,一句点破。
  “李恒看准了皇帝的心思,这是想借此党争,更是趁机兼并田地多捞钱的好机会。一个政党,不仅需要权,也要喂饱上下的胃口。”
  宋彦泽久久未能缓过神来,蒋亭渊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冷厉,窄双的眼皮藏在眼窝里,眉头低压,如出鞘的雪亮雁翎刀锋。
  “对不对?对不对?”蒋亭渊凑在他面前,追着他问,眉梢眼角哪有一点冷意,看着就是个馋狗。
  宋彦泽回神,一拽他的耳朵:“对对对,都说对了。”
  蒋亭渊没说错,这是宋彦泽最后一日收粮,第二日他便退出市场,不再收任何的粮食,此时赈灾的银两也没有用去太多。
  宋彦泽是每日定时定点定量,又是将银子大剌剌摆出来,又搞了什么先到先得,抢标一样,这热闹一烘,觉得是不少,其实连他们运来的六分之一都没买。
  而后宋彦泽便开仓,开始大量地放粮,不仅往受灾的村县放,还往受灾的城镇里放。
  免费的粮食就能够温饱,市场上米粮余量又多,长途运输回去又不可能,信息闭塞,还有粮船在往这里来,所有商户开始着急地低价抛售米粮。
  不光是受灾的几个州米粮充盈,整个江南省米粮都充盈了。
  宋彦泽又低价买了一批粮,开始支持他们疏通河道,开始泄洪。
  民工都是灾民,每日有粮吃,还有工钱,更何况是为了自家早日退洪,各个都没有怨言。
  泄洪结束,水位下去,农田就可以继续插秧下去,不会耽误他们的农时。最重要的是,这一整年,他们恐怕也不会缺粮了。
  蒋亭渊那边也查清楚了,躲风头的十五位赵家村民众也回家了,只不过第二日就跑去帮忙修河道了。
  京城里那位最先上诉的妇人也回了家同一家团圆,蒋亭渊办事细起来真是面面俱到,这些事情不需要宋彦泽说,他都已经办妥。
  就连那位吹洞箫的“婷娘”也被他安置好了,身契毁了,她自由了,因为在赵家村住了一段时日,她如今便也留在了那里。
  只是心心念念再见小宋大人一面,想以一曲相送。蒋亭渊皮笑肉不笑地回来同他说起,又找机会硬是让他在被衾里又品鉴一回。
  宋彦泽抖着唇,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吹箫这两个字。
  民众几乎将小宋大人捧上了天,高呼他是天上文星下凡,甚至要给他供长生牌。
  相对的,富商和三司官员都要恨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