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摇摇头:“我看不明白,不认识字。”
  宋彦泽一愣,又一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莲心都是我教的。”
  他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让他过来,低声用了官话轻轻地一字一顿念了刚刚写的词句。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折一枝梅花放在玉瓶里,第二日看见玉瓶中水已结冰。”宋彦泽轻声同他解释,又想起什么笑笑。
  “说起来我小字梅远,但没什么人叫这个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却听进去了,从折梅放玉瓶,到他的小字,梅远。
  若是能折梅一枝一直抱在怀里就好了……
  还没说会话,祖母突然差人来叫走了庭雁。
  老夫人的院子里花团锦簇,还有棵格外高大的金桂和玉兰,她就坐在正厅里,看着那少年停在院里。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喝茶,庭雁却立刻站在那躬身向她行礼问好,一举一动仪态动作标准,很守规矩。
  “北边来的乞儿?”
  庭雁顿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个落魄的乞儿,不到两三天,能把贵族里的行礼做到挑不出错。
  “不是。”他很快选择坦诚。“我是京都人士,上元节同家人走失了,被一路拐来这里,侥幸逃了出去,公子救了我。”
  “拐子?”老夫人只会对自己的孙儿和蔼可亲,她略一听就抓到他的漏洞。
  哪个拐子自己找麻烦,敢去拐贵族家的半大小子。
  “是。”
  老夫人打量了他一会,了然了,这是涉及到后宅阴私了。
  “你是京都柱国侯蒋家的孩子吧?”
  老夫人不在京都,却对各家都清楚,一下就点出了他的身份。
  他躬身一拜,沉声说出了真实身份。“京都柱国侯府庶五子蒋亭渊。”
  她一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笑笑说道:“啊,是那个身手不错的孩子。”
  “既如此,五日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求您留我在公子身边。”
  他从不下跪,这次直接跪到泥地里去了,沉声对堂内恳求。
  “奇了,王侯公子倒是不如我宋府的小厮了?”老夫人一笑,喝了口茶:“我的孙儿心软,听不得求,我不一样。”
  “五日后,蒋公子,你就该回京了。”
  庭雁跪在原地没有起,手渐渐握紧。他清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的本家不是宋家能开罪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留在宋彦泽身边。
  他慢慢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从某种程度上说,老夫人眼光没错,他心思不轨,目的不纯,身世也不干净。
  可他不想就这么放手,此一别,宋彦泽会记他多久?一月?半年?
  他身边又会凑来谁,会不会有人出现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再容不下他?
  他神思不属,游魂一样地回了院子,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身着月白色的公子正站在玉兰树下看着上面卧着的小猫,身边莲心走来走去,叽叽喳喳地出主意。
  “得上去抱下来。”
  “公子,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宋彦泽却跃跃欲试,抱着树干就想往上爬。庭雁立刻快步走过来拉住了他,只低声同他说:“我来。”
  说完边噌噌爬上了树,他从小在侯府无人教他读书习字,他却无师自通了揍人、翻墙和爬树这样一类的技能。
  之前在那父亲面前露了面,他也有机会习武了,拳脚工夫,兵器武器他倒是真有天赋,请来的师傅都惊诧他的能力。
  他单手揣着猫,很快就下了树,抱着蔫了的黄白小猫走向宋彦泽。
  宋彦泽垂眼小心地摸摸小猫的脊背和皮毛,午后的日光暖暖的,他周身都有光,庭雁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太温柔小心了,和看他的一样,也许自己就多了一点同情、可怜。
  那些担忧和疑心都有了着落,在他眼里,他同这猫有什么区别?
  没有。
  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喵!
  小猫突然一惊,耳朵一抖跳了出去,很快娴熟地找了个缝溜出去了,跑得真快。
  宋彦泽一心想多看看,开了半扇门一望,看见不远处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姑娘抱着那只小猫,不住地抱着顺顺毛。
  “你跑哪去了,半天不回来,吓死我了。”
  宋彦泽见是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就准备离开避嫌,那姑娘却抬头看见他了,大方地一行礼打招呼。
  “竟是跑到公子院里了,多有得罪。”
  宋彦泽远远地一拱手,笑着摇摇头:“不会,它很可爱。”
  庭雁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笑,看着他同那个姑娘说话,看着他夸那只猫可爱,看着那姑娘极力掩饰的情窦初开的羞红。
  他想要的人,是不能做到只有他一个的。
  晚上宋彦泽要去陪祖母用饭,莲心和他不用去,但他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外听见老夫人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若有心仪的女子,祖母便去下帖拜访,先议亲,过几年大一些便可以完婚了。”
  里面的人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还小,还没考上状元,不想成家。”
  “总要功成名就,有一番事业在身,不好让姑娘嫁来陪我一同吃苦。”
  外面的人血色尽失,手脚发麻,他只稍微一想他穿着红袍同旁人拜堂成亲的画面便心如刀割,满心冲撞不可倾泻的戾气无法发泄。
  “好,不过你总要多出去看看。明日不是有游船会,不许再推掉了。”
  宋彦泽应下了,带着庭雁一同回去,他自己打着灯笼同他穿过游廊,宋彦泽转头见他魂不守舍的。
  “心口又不舒服了?下午就不该让你爬树的……”
  宋彦泽又用那种温柔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并不是独他一份。庭雁摇头,避开了他关切的神情。
  寻常人会听见恩人要议亲就心如刀割吗?朋友、兄弟都不会这样。
  他早都清楚,只是尚有理智,他只埋在他怀里,做个可怜的乞儿,而不是把丑态百出的下|半|身暴露给他。
  黑暗中,庭雁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容,后背脖颈搭着他的胳膊,天终于热了一点,里衣越来越薄,他的臂膀搭在他身上。
  不轻不重,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心上了。
  热,他燥得睡不着,也不敢缠他了,太危险了,蹭醒了他怎么办,装无辜他还不擅长,万一让他推开自己,他才真的会死。
  他缩在被子里,躬身离他的腿远一些,只侧头趴在他怀里。他下意识往前一靠,唇瓣只差一线蹭到他的额头,他略略一前。
  柔软,温热,他偷到这一点甜滋味,却立刻付出了身体上的代价。
  他惊得抽身掀开被子就离开,他动作幅度不大,床上的人睡得正熟。他却面红耳赤地烧了一把大火灼烫,躲到屏风后去,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抽系带。
  微弱的烛火一晃,粗红的蜡烛高竖着在铜质的灯台,灼烫的温度让融化的蜡油盈出一片亮泽的光。
  满溢满溢……
  烧穿了的蜡油接连不断地顺着蜡烛滚落下来,凝固在灯台上,留下淡粉色的春|梦痕迹。
  屏风透影,里面的坐着的清瘦身影咬着一块白色里衣,一只手紧紧缠着一条腰带,勒到手发白,指尖绀紫色,挤胀到发痒也要勒紧了手。
  热汗淋漓,模糊了视线,屏风另一边就是他侧躺着的身影,舒展起伏,朦胧的淡影像是春山的隐约轮廓。
  那是他的春山,却不是他一人的春山。
  他咬紧了布料,发了狠一样,恨不得吃进去,让嗅觉味觉都充盈着他的气味,沾染上他的味道。
  就算是做他身边的小猫小狗也要让人一眼认出他是谁的。
  可到底是夜里荒唐放肆的胡思乱想,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柔软顺滑的布料。
  恍惚的柔柔爱意眼神也是摇晃的烛光晃眼罢了。
  *
  游船会是邱家的小公子牵头办的,因着女学那边近日也是放假了,这游船会便开大了。
  这下人多了,便定了是游船泛舟湖上。
  河道里挤满了各家的船,小姐的纱帘多,还有小巧的铃铛轻响着,船头放着些鲜花。公子家的船简单了许多,宋彦泽更是不想费心。
  平日里去族学是什么样,此刻便是什么样,最多弄了条凳,带了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小糕点。
  宋彦泽先上了船,伸手要去拉庭雁的右手,他却僵了一瞬,下意识躲了一下,又立马反抓住他的手,抓得很紧。
  宋彦泽还当他是太紧张,毕竟北边的人不常坐船,晕船的也是常有。
  可他近日一直闷闷不乐,总要带他出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