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饿死?还是受伤?
  亦或是心病。
  白千景盯着那小孩,也许是雨水淋过,他脸上的脏灰少了些,脸颊瘦削,倒是挺白。
  花孔雀沉吟着,考虑要不要救这个小孩儿,一想到家里还有个老头儿在等,咬咬牙,他化作人形跳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了小孩面前。
  白千景蹲下了身,难得不嫌弃地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脸颊,没什么肉,白千景根本不敢用劲:“喂,还活着吗?”
  小孩一动不动。
  花孔雀又戳戳,这回小孩睁开眼睛了,却是在看清楚眼前有人时一口咬向白千景的手指,白千景眼疾手快,扣住他的下颌,将他轻巧制住:“还想咬人?”
  小孩恶狠狠地试图挣脱,可白千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挣脱不开也就罢了,还不疼,光是让人心里头着急,越是着急他就挣扎得越厉害,挣扎得越厉害,他就越挣脱不了。
  白千景还想问他服输了没,却见小孩的手指正在地上土灰划拉来划拉去,隐约竟然有些字形,白千景来了兴致,松开了手,看他指尖划拉的字。
  小孩一看他松开了自己,转身就想跑,结果立刻被拎了回来,眼前的贵人公子扬扬下巴:“继续写。”
  小孩有些犹豫,他将土灰糊成一团重新铺开,迟疑写下一行颇有风骨的字来。
  ——你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怎么穿得这么花里胡哨?
  白千景:“……”
  明明是个哑巴,为何能“说”这么一长串的话?
  白千景不服气地起身转了个圈,愤愤道:“我哪里花里胡哨了!这明明就是漂亮!”
  小孩惊讶到都忘了闭上嘴,随即低头用指尖将“花里胡哨”四个字重新圈了出来,还点了两下。
  那意思是“你就是花里胡哨”。
  白千景还没来得及发火,这小孩就捂着嘴惊天动地一阵咳嗽,到最后竟是直接咳出一口血来,洒在他写得隽秀的字迹上,眼看着小孩也要倒下去,白千景下意识一把接住了他:“别急着死。”
  小孩推开他,摇摇晃晃坐了起来,指尖点点染了血的字迹——他点的是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又指指白千景,没什么力气地歪歪头,差点把自己摔地上去。
  可白千景偏偏理解了他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将他拎起来晃晃,小孩身上掉出来两个掰成两半的馒头,已经干了,掉在地上碎成了渣,就这样他还想伸手去捞。
  白千景拍开他的手,将小孩夹在胳膊底下走出了城隍庙,不知何时雨水滴滴答答又落下来,小孩闭上眼睛怕被淋到,半晌也没感觉到冰冷雨水,睁开眼睛一看,白千景身上闪着一圈光亮,正好将雨水隔开。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注意到白千景腰上的钱袋子叮叮当当响。
  白千景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的钱袋看,笑道:“想要?”
  小孩没说话,白千景低头一看。
  晕过去了。
  于是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白千景不仅把小孩带回了宅子,还顺手薅了一个大夫回来。
  “这,这可是重病,我可不一定……”
  “给钱的。”白千景双手环胸,和何先生一起看着床上胸膛起伏都弱了许多的小孩,“救活了给三倍。”
  大夫咽了口唾沫,撸起袖子开始治病。
  那可是三倍价钱!
  第3章
  为了救这个将来的账房先生,白千景可谓是出了大本钱——虽然何先生说那些都是小钱,可白千景觉着是大钱。
  他从来没生过病,不知道治病要花这么多钱,虽说不是拿不出手,可往外拿的时候总是心疼的。
  不少钱呢。
  换了一条人命。
  白千景咬咬牙,值!
  何先生看着他黑着脸清点新收回来的名贵宝石,上前坐在他身边,淡淡道:“那些真的只是小钱。”
  “大钱。”白千景斩钉截铁道,“但是也值了,前提是他愿意当我的账房先生。”
  “这件事就交给老身吧。”何先生将这个艰巨的任务揽了下来,从他手中盒子里拿起一颗鸡血石,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血石,品质上乘,能卖大价钱,如果经过白千景的巧手雕琢,更是能翻倍,“我来替你说服那小孩?”
  “不必了,他若是想留下自然会留,不想留的留也留不住。”白千景打了个哈欠,没话找话打算和何先生聊聊闲事,只是这一来二去的,渐渐又绕回到了沈家,白千景捏起一块小巧精致的紫宝石,对着天空欣赏着成色:“何先生,那小孩有多大了?看着也才十二三岁。”
  “有十七了。”何先生捏着手指算算,叹气道,“可怜哦,真是造孽。”
  生而不养。
  白千景手上一顿:“十七了?!”
  看起来明明和十二三岁的差不多!
  “是啊,我记着没错呢。”何先生很是坚持,“可惜了这孩子,短短前半生就这么狗一样的过去了。”
  “……还是头一回听何先生这么说。”
  “说什么?粗鄙吗?”何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粗鄙的,狗不是挺好的嘛?这在爹不疼娘不爱的,出门吃饭都得靠着和别的狗抢,能活下去就是赢……这不是狗,是什么?”
  白千景摆摆手:“您可别想给他说话博取我的同情心,要不要留下他还得看我呢。”
  何先生只是笑而不语,白千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何先生你又再打什么注意?我怎么觉着后背发凉?”
  “穿少了吧?”何先生不以为意,起身朝着白千景身后走去,白千景回头看去,原来是看诊的大夫走了出来,花孔雀知道这是用到自己的时候到了,正要去付钱,何先生却放下鸡血石,掏出钱袋抢着将钱付了,正是白千景之前承诺过的三倍价钱,一分不少。
  “何先生此为何意?”白千景不解道,“不该我来给钱吗?”
  再说了,这些钱似乎早上才刚从他手中拿走,也就是他给何先生的工钱,怎么这会儿经由了何先生的手,就成了人情?
  “谁给都是一样,我倒是想这么说呢。”何先生乐呵呵道,“我只是想让他醒来后觉着自己没给你添麻烦……”
  “他给我惹的麻烦也够多的了。”白千景看着离开的大夫背影,大夫今天走的尤其快,尾款也已经结清,这就代表着小孩已经被治好,花孔雀看看何先生瘪下去的钱袋,再看看不远处开了条缝的房门,摇摇头:“这钱花得亏不亏,要去看看吗?”
  何先生拍了他一下:“人命哪有什么亏不亏?走走走。”
  一老一少轻手轻脚进了门,一进去就看见小孩迅速把脑袋用被子蒙上,何先生两眼放光,拽着白千景道:“看看我的小徒弟怎么样!”
  白千景哭笑不得:“这还没拜师呢,您就这么着急吗?”
  “那肯定急,神童呢。”
  两人正说着话,小孩——也就是沈灯星总算愿意把被子从头上拿下来,露出了一双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千景看。
  花孔雀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手叉腰道:“我可比那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有钱多了!”
  何先生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白千景时不时的抽风,此时也不管他,蹲在床边与沈灯星平视:“会算账吧?”
  沈灯星也是眼睛一亮,听见算账两个字,人顿时来了精神,可他还不认得眼前这两个人,警惕心作祟,让他无法放心面对他们,手中始终扯着被角不松——他今天才刚刚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是大夫在给他把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
  何先生拉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和缓地将自己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又补充道:“我想收你为徒,为这位白公子培养下一个账房先生,你若是愿意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也没事,我就带你回我的老家,该教你什么还是教你什么……”
  “何先生,这话你之前可没说过。”白千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何先生却是将他拉到了一边,小声道:“这与你我之间的事儿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不愿意留下,我是定要带他走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刚救活的小孩又去捡垃圾吃。
  “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白千景提醒道,“万一他……”
  白千景不愿意接受新人也是正常的,原本就打算要离开变州城,在这里当然没有什么需要留恋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个沈灯星,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又是被赶出家门的——也许是无辜,但这些都是何先生一面之词,要让白千景相信沈灯星,这些话还远远不够。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千景和何先生齐齐转头看去,原来是沈灯星掀开被子下床摸上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白千景眉头一挑,这是要写字?
  “看吧,就算收下他,将来沟通也是个问题。”白千景拍拍何先生的肩膀,后者不以为然,依然笑着看他走过去,似乎对白千景会留下沈灯星很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