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伸手要拉春香, 却被一个穿绿衣裳的丫鬟横插进来挡住。
  “姨娘当心身子。”丫鬟冷着脸,像堵墙似的隔在两人中间。
  春香脸色一僵,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掌心。
  阿秀这才注意到, 春香虽然穿着绫罗绸缎,眼角却有了细纹,眼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我请你喝新出的蜜桃冰茶!”阿秀转身要去取杯子, 丫鬟却厉声道:“不行!郎中说了, 姨娘有孕在身,不能碰冰的!”
  店里的说笑声突然静了一瞬。
  春香的脸“腾”地涨红,扬手就要打那丫鬟, 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抚上尚未显怀的肚子:“阿秀,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喝了。”
  阿秀怔怔地看着春香被丫鬟搀扶着离去,杏红裙摆扫过门槛时,她才发现那料子虽然华贵,却已经有些泛旧了。
  “那是刘府的春姨娘。”身后传来颜如意的声音,“上个月刘老爷新纳的。”
  如意抱着账本站在楼梯口,压低声音:“听说原本是刘少爷手底下的丫鬟......”
  春香回到府里便进了房间,她坐在刘府描金拔步床上,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丫鬟正给她拆发髻,扯得头皮生疼也不敢吭声。
  镜中的脸敷着厚厚的粉,却遮不住眼下的乌青。
  “轻点!”她终于忍不住呵斥。
  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这让她更加烦躁。
  一个月前,她还是村里最俊俏的姑娘,如今却成了笼中的金丝雀。
  窗外传来少年人的笑闹声。
  春香浑身一颤,那是刘少爷带着小厮从酒楼回来了。
  她下意识抚上肚子,想起那个夜晚,少爷偷溜进她房里说的醉话:“爹能给你的,我将来都能给!”
  “姨娘,该用安胎药了。”老婆子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浑浊的眼睛直往她肚子上瞟。
  春香知道,这老货是夫人派来盯她的。
  药苦得让人作呕。
  她突然想起阿秀今日递来的奶茶,蜜桃的甜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凭什么阿秀能站在阳光下欢笑,她却要在这四方天里等死?
  “翠儿,”春香叫住要退下的丫鬟,“你抽空去一趟食味坊,帮我做件事。”
  丫鬟惊讶地抬头:“姨娘是要做何事?”
  “我缺个说话的人。”春香摩挲着金镯子,“你去问问阿秀,愿不愿意来府里当差。”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月钱,自然比卖茶水丰厚。”
  与此同时,食味坊后院灯火通明。
  阿秀正在清点明日要用的鲜果,如意忽然推门进来:“阿秀,外面有个姑娘找,问你要不要去他们府上当差。”
  “啪嗒”,阿秀手中的果子掉进筐里。
  如意皱眉:“说是什么春姨娘的意思,但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我不去。”阿秀斩钉截铁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我在这儿很好。”
  她想起春香抚肚子时古怪的神情,和那丫鬟防备的眼神,后背莫名发凉。
  如意拍拍她的肩:“放心,咱们食味坊的人,谁也别想随便要走。”
  阿秀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出后院,来到食味坊的前堂。
  翠儿正站在柜台边,眼神四处打量着店铺,见阿秀出来,立刻堆起笑容。
  “阿秀姑娘,我们姨娘说了,只要你愿意去刘府当差,月钱好商量。”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可比你在这儿卖茶水赚得多多了。”
  阿秀还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颜如意倚在楼梯扶手旁,手里拨弄着算盘珠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翠儿:“哦?你们姨娘能给多少啊?”
  翠儿挺直了腰板,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们姨娘说了,只要阿秀姑娘愿意去,一个月至少一两银子!”
  她本以为这个数字足以让人震惊。
  可谁知,颜如意听完后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阿秀都忍不住抿了抿唇。
  翠儿一愣:“你、你们笑什么?”
  颜如意解释道:“不好意思,没忍住。”
  她摇摇头,语气轻飘飘的:“一两?啧啧,你知道阿秀一个月赚多少吗?”
  翠儿心中有种不好预感,皱眉道:“多、多少?”
  阿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坚定:“翠儿姑娘,替我谢谢春香姐的好意,我在这里很好。”
  如意接过话道:“也不多,我们这里,赚得最少的,一个月也就能领到个三两多到四两吧。”
  翠儿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多、多少?!”
  “三两到四两。”如意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而且,我们东家待人宽厚,逢年过节还有额外赏钱。”
  翠儿呆住了。
  她一个贴身丫鬟,月钱不过几十文。
  就算主子偶尔赏些首饰银钱,一个月也攒不到一两银子。
  可现在,一个卖茶水的丫头,竟然能赚这么多?!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们骗人!哪有卖茶水的能赚这么多?”
  颜如意啧了一声,说道:“你说的那是普通的茶水铺子,可我们又不普通。”
  她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随手翻了一页,逗着道:“算了,估计你也看不懂。”
  翠儿却眼尖,撇到了那上面的数字,手指微微发抖。
  ......月钱二两,分红一两六钱。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翠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如意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你们姨娘能开出来吗?就算阿秀越钱三两吧,高一陪,那就算六两。”
  翠儿攥紧了衣角,最终只能干巴巴地丢下一句:“我、我回去问问姨娘……”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几乎称得上狼狈。
  刘府,春香房内,翠儿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姨娘,阿秀姑娘……不肯来。”
  春香原本正对着铜镜梳发,闻言手指一顿,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她说什么了?”
  翠儿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她现在月钱有三四两,您开不开一个月六两……”
  “啪!”
  春香猛地将梳子拍在桌上,镜中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三四两?!”她一个卖茶水的贱丫头,凭什么?!
  翠儿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春香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凭什么?
  同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她春香曾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多少年轻后生争着献殷勤。
  可现在呢?她成了刘府里一个连喝口冰水都要被管束的姨娘。
  而阿秀,那个曾经毫不起眼的丫头,竟然过得比她还好?
  她死死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憔悴。
  她不甘心!
  另一边,连轴转了几日的顾笙身体终于熬不住,病了。
  新店修葺的进度被迫放缓,工匠师傅们总算能喘口气。
  张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过来,看见顾笙脸色很是苍白,手里还攥着修葺草图要进行修改。
  “公子,您这病着还看草图呢?”张良把姜汤放在一旁的桌上,伸手就要去拿那张草图。
  顾笙轻咳两声,灵活地避开他的手:“准备改好了,弄完就歇。”
  “您这样,李公子回来该心疼了。”张良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顾笙这才放下草图,接过碗小口啜饮。
  热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是啊,得赶紧把身体养好,修远还有三日就休沐回家,可不能让他撞见自己生病了。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问道:“食味坊和明月楼这几日怎样?”
  “都很好,外卖生意也火爆,”张良笑道,“人手忙不过来,两边都雇了新人,已经都能上手了。”
  顾笙点点头,又咳嗽起来。
  张良连忙给他拍背:“您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经,两家掌柜说了,店铺那有他们看着。”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林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你知道我打听到了啥!”周林安一进门就压低声音道,看到顾笙病容,又皱眉,“你这脸色.......”
  “无妨,”顾笙摆摆手,“怎么了?”
  周林安低声道:“前日那个想在新店泼火油的,背后指使正是陈景荣那个王八蛋!”
  顾笙眸光一冷。
  没想到居然是他。
  “那伙计亲口说的?”顾笙沉声问。
  “使了些手段,谁知道前脚刚说完,后脚人便没了。”周林安咬牙切齿。
  顾笙一惊,这是......被灭口了?!
  陈景荣这一手够狠,还好当时被及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