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人被劝去用晚饭后,屋里终于静下来。
  顾笙坐在脚踏上,盯着李修远微微起伏的胸口,更漏滴到三更时,那苍白的脸颊果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李修远?”
  顾笙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他慌忙翻出孙大夫留下的退热散,可药粉刚倒进碗里,手腕突然被抓住。
  “顾…笙...”李修远半睁着眼,声音虚弱得像羽毛,“别...怕...”
  顾笙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扶起李修远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喂药,大部分药汁都洒在了衣襟上,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勺勺喂着。
  “傻子……”他抹了把眼泪,“谁要你逞强。”
  院试还有几日就开考了,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后半夜,李修远烧得像块炭,顾笙翻出珍藏的烈酒,学着现代退烧的法子,给他擦手心脚心,酒味混着血腥味和药香,在闷热的屋里弥漫开来。
  天蒙蒙亮时,那滚烫的额头终于凉了下来。
  顾笙累极,伏在榻边打了个盹,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顾笙……”
  顾笙猛地抬头,正对上李修远清明的眼睛,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那漆黑的眸子里洒了把碎金。
  “水。”李修远哑着嗓子说。
  顾笙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托着他的后颈慢慢喂,看着喉结上下滚动,他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哭什么……”李修远虚弱地笑笑,抬手擦他的眼泪,“我命硬得很,还没把你娶进门呢。”
  “我可不想当寡夫。”顾笙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道。
  那只手虽然还带着病中的虚软,却让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阿福慌慌张张跑进来:“顾公子!不好了!刘府的人把咱们摊子砸了!说、说吃咱家的东西闹肚子!”
  屋里霎时一静,李修远撑着要起身,被顾笙按回枕上。
  “躺着。”顾笙替他掖好被角,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事,我来处理。”
  他转身从柜底取出个紫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契书——都是这些日子与各大酒楼签的供货文书。
  “阿福,去请保宁堂的坐堂大夫来验货。”
  “张良,把咱们的食材每样取一份封存。”
  一条条吩咐下去,顾笙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俯身给李修远拢了拢鬓发,轻声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李修远望着他染着晨光的侧脸,忽然笑了,柔弱道:“好,早点回家。”
  太阳高挂时,顾笙已经带着张良站在了食味坊的摊位前。
  木制的推车被砸得七零八落,油锅翻倒在一旁,青瓷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东家,”张良蹲下身,从碎片堆里捡起半截金丝带,声音发颤,“这可怎么办……”
  顾笙摸了摸少年颤抖的肩膀,弯腰拾起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血痕,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轻轻笑了。
  “去,把隔壁卖豆腐的老王请来。”他掏出一把铜钱塞给张良,“就说我有笔生意要跟他谈。”
  半个时辰后,保宁堂的赵大夫背着手在摊位前转悠,他捏起一块炸鸡排闻了闻,又沾了点果酱尝了尝,花白眉毛高高扬起。
  “怪哉!这酱料酸甜开胃,最是助消化,怎会吃坏肚子?”赵大夫声如洪钟,引得围观百姓纷纷点头。
  顾笙拱手道:“还请赵大夫一并验看这些食材,是否有问题。”他指向一旁木桌上摆着的鸡肉、面粉、蜂蜜等原料,每样都贴着封条。
  赵大夫一一查验完毕,捋须高声道:“食材都是新鲜干净的!”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卖豆腐的老王挤了进来,手里举着块木板:“街坊们作证!昨日刘府小厮来买豆腐时,我亲眼看见他往怀里揣了包东西!”
  顾笙接过木板——那是老王记账用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刘府,三块豆腐,未付钱”,日期正是昨天。
  “你血口喷人!”刘府管家跳出来喝道,“我家公子金尊玉贵,会赖你几文豆腐钱?”
  顾笙问道:“这位管事,你确定不是因为刘公子求购我食坊的果酱配方不成,便设计陷害我?
  各位若不信——”他指向不远处茶楼二楼,“昨日诗会的几位见证人,此刻正在楼上看着呢!”
  二楼窗口,几位学子尴尬地探出头,其中叶顾言高声道:“确是刘珩先挑衅!我等皆可作证!”
  刘府管家脸色铁青,正要狡辩,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人群外,车帘一掀,竟是赵月芸带着丫鬟走了下来。
  “小姐!”刘府管家如见救星,“您可得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赵月芸却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顾笙面前,轻声道:“顾公子,此事我已听说了。”
  她转向围观众人,声音清亮,“这月余来,我日日食用食味坊的果酱,从未有过不适,刘珩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这番话如同冷水入油锅,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在川州府,谁人不晓刘家二公子对她赵月芸痴心一片?如今竟被心上人当众打脸!真是出人意料的反转。
  顾笙深深作揖:“多谢赵小姐主持公道。”
  “不必谢我。”赵月芸看了眼满地狼藉,忽然从腕上褪下个玉镯,“此事追究起来也是因我而起,这摊子损失,我会照价赔你的。”
  赵月芸看着顾笙,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歉意。
  她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李修远的吧,初见之时,仅为那人风采所折服,加之父亲对其赏识,便觉得这人极好。
  后又得知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竟与一名乡野哥儿结缘,心中不禁泛起嫉妒与愤慨,才多花了心思去关注、打探有关他的消息……
  但经过父亲教导,母亲规劝,这一个月来,她逐渐厘清了思绪。
  她其实,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李修远。
  顾笙连忙推拒,却听她低声道:“就当……为我当初的任性赔罪,你放心,我如今不喜欢李修远了。”
  顾笙闻言不禁哭笑不得。
  小姑娘的喜欢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最终,他只收下了修摊子的钱。
  第34章 院试
  待人群散去, 顾生蹲下身,一片片捡拾青瓷碎片,张良不解地问:“东家, 咱们明明赢了, 您怎么……”
  “良子,记住。”顾笙将碎片包好,轻声道, “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赢得更多。”
  果然, 未到午时, “赵小姐为食味坊主持公道”的消息就传遍了川州府。
  到傍晚时,竟有五六家酒楼派人来预订果酱。
  小院里,李修远靠在床头, 听顾笙讲述今日种种, “刘家不会善罢甘休, 你今后注意些,出门带上张良。”
  顾笙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看看这个。”
  李修远展开一看, 竟是十几张新签的契约——醉仙楼、望江阁等大酒楼都加订了果酱,还预付了定金。
  “我把配方改良了。”顾笙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加了点果酸汁和肉桂粉, 味道更特别,但核心配方还是保密。”
  他压低声音,“就算有同行真偷学去, 也做不出咱们的味道。”
  李修远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小狐狸。”
  两日后, 顾笙给李修远换了最后一次药,伤口已经结痂,在额角留下一道浅色的痕。
  “会留疤吗?”他轻声问。
  李修远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留疤才好,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有人护着的。”
  换完药后,顾笙便出去煎药了。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李修远起身来到案前,滴了几滴清水,研完墨后就开始奋笔疾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伤疤上,显得格外憔悴。
  半个时辰后,顾笙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房门。
  “怎么又起身了?该喝药了。”他将药碗放在案边,顺手拨开李修远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心头一紧,“又发热了?”
  李修远头也不抬:“无妨,写完这篇就喝。”
  顾笙盯着他发白的指节,那支笔都快被捏断了。
  自从搬回这间房,李修远几乎夜夜读书到三更,虽说加了张软塌,可那人总找借口赖在书案前不走。
  “我瞧着你这药是白喝了。”顾笙突然夺过毛笔,“孙大夫说了要静养,你倒好,伤没好全就折腾!”
  李修远伸手要抢,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笙连忙扶住他,这才发现对方袖口下竟藏着几道新鲜的掐痕——青紫交错,分明是自己掐的。
  “这是......”顾笙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故意弄伤自己?”
  李修远仓皇抽回手:“可能、是不小心磕到了,来吧,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