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但她们没再看她一眼。
  也是,时易这样的人,只有在需要一个替罪羊出现时,才有被关注的理由和价值,才会被从社会的边角提起来、拽到风口浪尖上。
  她低下头,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从她们身后悄悄绕过去。
  时易在人群缝隙里转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遥音的影子,却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神情更严肃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那是四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正一边收拾竹筐、一边说话。字字句句全都落进时易的耳朵里。
  “……这回算是吓破胆了。你说这病来得,头一阵子还没觉得什么呢。”
  “一开始我们家还说就是寻常感冒呢……结果染上了,咳得停不下来,还发烧。”
  “嗨,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啊。药婆家熬出来的汤还能顶一顶呢,到后面……”
  “后面哪还顶得住啊!她自己不也病倒了……我大哥家的女儿,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眼看人就不行了。”
  “咱们街口那谁谁不也……唉!连后事都没来得及办利索。”
  有人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要不是来了那个医生,真不知道咱们这镇子……”
  旁边一个人接口:“可不是嘛,这下活下来的都沾了他的福,要换早几年……唉。”
  “那样的话,镇子上得死多少人呀……”
  “啧,还是外面的人懂啊,带了针管、带了药,见效真快!咱也没见过那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咱们光知道抱着锅子熬那点苦汤子。”
  “唉,要我说,外面的人就是见识多。她们那儿街上都通火车,有什么要紧事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像咱这山沟子,出趟门都难……”
  “要是咱这镇子也能常有外面的人来就好了……听说这个医生这回还要留一阵子,看镇上还有没有后面落下病根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着后怕,也带着对那个外面来的医生的好奇。
  ……
  时易站在她们背后,心里一半是庆幸,一半又有点空落落的。
  她也从山外来,却再也不是“外面的人”。她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留住。
  说到后来,几个人又开始议论那医生是哪里来的,听说住在哪家,什么时候走。
  “这几天那医生住在药婆家呢。听说她们,还有药婆家的闺女,天天一块儿对药方子、教着怎么用针、怎么用外面带进来的药……”
  “人家多好心啊,也没嫌咱们这的人什么都不懂。”
  “哎,可别说得咱们药婆什么都不懂……她熬的那些药,头些天也顶了好些事呐,好多人喝了之后好转些了…”
  “就是后来得病的人太多了,她和她闺女两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
  她们说着说着,又有一个女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没?药婆家的闺女,叫遥音,这次也帮了大忙啊。”
  “是呢,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姑娘给人扎针呢,可麻利了。听说是那个医生亲手教的怎么施针!”
  “啧啧,可不是,她从小跟着药婆熬药研草,脑子好用。要换别人,哪能学得会。”
  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几个竹筐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咚咚”声。
  时易的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骄傲。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夸奖,她也为遥音感到由衷的骄傲。
  那是她的恋人啊,是她见过最聪明、最用心的人。
  时易忍不住把后背挺直了些。
  正说着,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子:“哎,你们知道吗?我可听说了个事…听说咱药婆呀,已经和那医生订了亲,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人家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炸开了锅似的低声笑了起来:“真的?哎呀,这可真是福气……”
  “遥音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样心善又水灵的姑娘,就该配这个好心又俊朗的医生!”
  “这可好,一门好亲事!”
  时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在听《诀别书》…欢快的旋律,逐渐降调。
  其实我也不喜欢写这样的章节,章纲和详细分镜都列好了,就是下不去笔(叹气),但剧情总要发展的吧!
  别担心,最后是happy ending!
  再次感谢读者们看到这里~比心~
  第16章
  时易跪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几个人听到动静,扭头看向她。她们神色一变,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互相拉扯着衣袖、收了声音,便匆匆散开了。
  天地在旋转,时易硬撑着重新站起来。
  这里是镇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口;光天化日之下,周遭的环境容不下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崩溃。
  时易胡乱挑了一条人少的小巷钻进去,背靠着墙,强迫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平缓下来。
  只是听三五个人的闲话,真假尚未可知……再说了,遥音不会的,时易相信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摇摇晃晃走在小巷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不知不觉间,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回到了遥音家门口。
  那扇门依旧紧闭,院子里空空荡荡,唯有时易送她的三只鸡在地上啄食。
  时易盯着那面熟悉的墙出了会儿神。
  这时,隔壁屋子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看着很面善。
  时易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脸,迎上去搭话:“婆婆,早上好啊。”
  婆婆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慢悠悠地问:“小姑娘,我看着你有点面生啊,你是哪家的啊?”
  “……啊,我是别的镇上来的,来这家走亲戚。”她顿了顿,逼着自己笑起来、说下去,“这不是听说…听说她家闺女要订亲了,我是她堂姐,过来看看。”
  老婆婆“哦”了一声,立刻笑起来:“是啊是啊,和我们镇新来的那个俊后生,还是医生呢!她妈妈一手张罗的,操碎了心呢。哎,这丫头自己还不乐意呢,我还劝过她。要我说,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满脸都是替人牵线搭桥的热心喜气。
  时易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酸,眼前一阵发黑。
  “哎哟,小姑娘你哭什么呀?怎么还哭了呢?”
  她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睛,费力挤出一点笑:“没……没什么,我就是……替她高兴……高兴得……”
  时易不敢再聊下去,只好胡乱对老婆婆摆了摆手,踉跄着转过身向巷子外走去。
  刚拐过一个弯,她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前面传过来。
  几个小孩从她身边追逐打闹着跑过去,边跑边笑着。
  “咱们的大恩人要结婚啦!要留在镇子里啦!”
  “咱们以后都不用害怕生病啦!”
  “是啊是啊,我娘说过几天就能吃酒席呢!”
  孩子们跑远了,说笑声散在风中。
  那些彻夜不眠的夜晚,那些被反复翻看的字迹,那些精心准备的电台讲稿,那些来回走下的山路……一切的一切,统统变成了笑话。
  时易神魂晃荡。恨不得现在就转身跑回山里,锁上木屋的门,把自己埋进黑暗里永远不出来,
  可是……
  可是一阵风从巷口吹过来,她猛然清醒过来。
  一个声音在心底一遍一遍对她说:得去看看,哪怕只远远看一眼。
  时易心想,自己必须要见到遥音,才能下定论。
  她抬起头,看向镇中心的方向。那顶简易的布棚,那个曾经挽救了无数生命的地方;现在也许会变成宣判她的感情死亡的地方。
  她摸了摸下山前塞在兜里的、遥音给她写的纸条,一步步往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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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时易就看到布棚外面围着一圈圈的人。
  大多数人在排队,有孩子拿着袋子讨药,还有几个婶娘围在一起言笑晏晏。
  她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踮起脚尖……在人头攒动间,时易一眼就看到了遥音。
  是她朝思暮想的姑娘。
  遥音站在布棚下面,比以前更消瘦了,下巴的轮廓线条也更分明了;几缕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苍白脸颊上。她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嘴唇紧紧抿着;那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空洞地盯着前面,却还是那样好看。
  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啊。
  那一瞬间,所有的绝望、愤怒、委屈、不甘、恐惧,都突然噤了声。
  时易只知道,自己爱她。
  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日夜,那么多风声……时易再度看见她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只有这个念头。
  一件崭新的外套穿在遥音身上:鲜亮的橙色,镇子上没有的潮流款式。但那衣服过分宽大了些,腰身和袖口都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