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周蕴不由自主地接道,仿佛这般景色已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千百万次:“尔后,有一只红狐狸……在雪地里奔跑,”她闭上眼睛,忽而哽住了,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有一块旧玉佩,周蕴道,“小时候母亲说,狐狸是山神的使者,见到它的人会有好运。可是——”
  可是当红狐狸出现在玄镜里,那变成了整个孤山讳莫如深的诅咒。
  游扶桑道:“也许你该回去看看。”
  周蕴摇摇头:“回不去了。孤山早就不是当年的孤山,我也不是当年的我。我怀念的孤山,只在梦中。”她望向远方,眼中有几许眷恋,便几许绝望,“梦里的母亲还在等我回家,红狐狸还在雪地里奔跑,梦里的孤山还是那个孤山……”
  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周蕴,”游扶桑忽而打断她,“孤山还在那里,雪也还会下。变的只是我们。”
  “……”周蕴沉默。
  游扶桑又道:“我也梦到过从前。梦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人面桃花相映红。梦里是真的,现下也是真的,景色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人,是我们。”
  她看着周蕴,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周蕴,你是想回去看看的。”
  周蕴似乎被她说动,陷入沉思。良久,她想到什么,道了声“好”,手紧攥着胸口的玉佩,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蕴才离开在视野中,玄镜忽而在游扶桑的识海中出声:“你在支她走。”
  游扶桑没回话。
  玄镜于是又叹道:“周蕴啊,她总想救人,于是牺牲自己;她在回溯中死去过十九次。倘若再与你们一道,定会再次牺牲。”
  游扶桑问:“回溯是你的主意?”
  玄镜道:“还没完。这是第二十次回溯,你满意吗?”
  游扶桑皱眉:“什么意思?”
  玄镜道:“你是玄镜主人,只有你能喊停咯。”好一会儿,她卸下戏谑的语气,正色道,“游扶桑,若你不喊停,只是精心编织的梦,不是现实。”
  游扶桑面不改色,伸出一根手指:“停。”
  “……”玄镜沉默,“不是这样喊停。”
  “又是如何喊停?”
  不知怎么,今日的玄镜尤其游离,飘忽不定,顾左右而言它,“先不说这个。游扶桑,你问我回溯是谁的主意——你知道这一切是被谁开启的吗?”
  “不是我吗?”游扶桑反问,“我是玄镜主人,只能由我喊停,相对地,难道不是只能由我开启吗?”
  玄镜笑了,低声道:“不是你。是你的师妹。我在诱她入魔之时,也与她建立了连结。这也是为什么她回溯了二十次,而你在第十七次后才存留记忆。”
  游扶桑于是想了想,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我未想到,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竟还可改变时间。”
  “要不怎么说我是九重天至高无上的法宝呢?”
  玄镜十分得意,话语的尾巴翘起来。
  又道:“只是现下,要停止回溯了。”
  游扶桑道:“好。”
  玄镜却很是踟蹰,踟蹰得让游扶桑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可惜,无法帮到你最后一刻,你还剩下最后一片芙蓉花瓣,对吗?”
  “……是。”
  “游扶桑,你听我说。”玄镜忽而化出身型,成了一面悬在空中的镜子,“我所见,你的面前有千万条道路,天人五衰也许对你打击沉重,也许并无大碍……”
  游扶桑听得懂,点点头:“那便是事有转机。”
  “是!”玄镜陡然吐字如飞,“游扶桑,你知道倘若去到上重天,你们要经历什么吗?”根本不等游扶桑回答,她赶忙着道,“在上重天,神明从不大动干戈,她们比对的,并非战力,而是神力……”
  怎么忽然说到这些?游扶桑不明所以,只觉耳边忽刮起飓风,风穿过竹林,以摧枯拉朽之势刺过耳畔,噪声不停!
  玄镜摇摇欲坠,镜面开始出现裂纹,淡淡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出,她当然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游扶桑,上重天王母娘娘,你是唯一能与她对话的人!上重天神明固然傲慢,却非她们真心所想,她们知晓人之情感,却不在乎,但她可以在乎你!这是你唯一能突破的地方……”
  话音未落,镜面彻底碎裂,游扶桑瞪大眼睛:“玄镜,你——”
  你在做什么?
  破碎的镜子碎片化作点点微光,玄镜的声音已如丝如缕,却仍在奋力喊道:“谈及神力,唯一的胜算在宴如是身上!九重天有凤凰的信徒,而所谓神,有信徒便能活着——”
  “……什么?”
  游扶桑几乎无心去听玄镜所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镜面碎片,无法相信——玄镜在自毁!?
  玄镜向她解释:“游扶桑,这是回溯喊停的唯一办法。若我不死,这一切都只会是梦。只有我离开,这一切才会变成现实……”
  而在临行前道破天机,泄露上重天的神则,是她在犯禁,违背玄镜作为法器的铁律。于是,法器有其制,违者必自毁,这成了她的宿命。
  风渐渐带走了玄镜的声音,但游扶桑分明听到,强风之中,最后一刻,玄镜直截唤了她一声:
  “游扶桑!”
  游扶桑愣了愣。玄镜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想了想,又再说,“游扶桑,从前我骗过你,别怪罪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保重。”
  最后一字落下,镜光彻底消散。游扶桑伸出手想要挽留,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镜子在掌心化作飞灰,连同镜中倒映的面庞一并泯灭。游扶桑的鼻尖残存着淡淡的檀香,那是玄镜镜身常有的味道,从前都寡淡,只是此刻尤为刺鼻。
  玄镜的离开带走了无尽的风,呼啸地掠过了从前二十次回溯。
  而一门之隔,宴如是跪地前额靠在门后,双手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宴如是的肩膀因为抽泣而颤抖不止,她目睹离别,却无可奈何。良久,她从门后走出,红着眼框望向门外的游扶桑,亦望向她掌心一抔镜的尘土。
  宴如是欲言又止,却清晰地看见游扶桑身后,新发的朝阳,冉冉升起。
  朝阳柔和的光线穿过浅白的晨雾,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
  于是整个天空都被点亮了。
  随着朝阳缓缓攀升,光芒渐渐炽烈,天穹从柔和的金黄变成了灼热的橙红,山林彻底苏醒了,风里的尘埃清晰可见,皆在阳光中飞舞,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那是宴如是自二十次回溯以来,第一次,跨越明天。
  第180章 千载仙人骨(一)
  ◎娘娘,我知你在听◎
  当游扶桑掌心连飞灰都被风吹散,宴如是终于扶着门框倒下去,游扶桑几步上前,搀扶住她,只听宴如是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玄镜帮我们,因为她是凤凰的信徒。她为我们提供回溯的机会已是尽了全力,玄镜提供机会已经,尽力,不能再做改变,只可旁观。”
  “她是凤凰的信徒?”游扶桑微微讶异,“那她最后与我说……”
  ——如今唯一的胜算在宴如是身上。九重天有凤凰的信徒,而所谓神,有信徒便能活着——
  游扶桑于是喃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倘若说唯一的胜算在你身上,那你指代的究竟是凤凰,还是凤凰信徒?如今玄镜自毁,自毁前却又说上重天还有别的信徒,那是谁呢?”
  宴如是亦不明所以,赶忙问:“玄镜还说了什么?”
  “玄镜还说……”
  ——游扶桑,上重天王母娘娘,你是唯一能与她对话的人。上重天神明固然傲慢,却非她们真心所想,她们知晓人之情感,却不在乎,但她可以在乎你!这是你唯一能突破的地方……
  与神对话。
  凤凰的信徒。
  “但她可以在乎……我?”
  “如是,玄镜说,你是唯一的胜算,却又说唯一能突破的地方在我身上。”游扶桑细细琢磨,仍然不解。
  宴如是接道:“也许那是两个方向。神力在我,‘与神对话’则在你。师姐,你可有什么‘对话’的头绪吗?你曾试过这样做吗?”
  “……有。曾经,在蓬莱。”
  游扶桑自然是想起曾经借了椿木尸首,向王母娘娘问出困惑。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居然历历在目。
  至于玄镜所说的“神力”与胜算,此刻,游扶桑心里也隐隐有了答案。凡是神明,有信徒则不死——凤凰是不死神。至于上重天有别的什么信徒,玄镜说有,那便是有,至于是谁,不得而知,但最终都导向了凤凰重生,如何重生,何时重生,游扶桑不知晓了,可能是在某位信徒身上重生,也或许会借宴如是手上的凤凰翎复活,简而言之,王母的秩序要被替换。
  从玄镜的话里,游扶桑暂时只能得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