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两地相隔不远,口味习惯相差无几。
  在长辈面前,沈绛会显得拘谨一些,尤其是母亲这边的长辈。
  车子驶出机场停车场,窗外景色有了变化,与下海那边连日的阴云密布不同,广阳天都是湛蓝色的。
  沈绛看着熟悉的地标物从窗外闪过,一时很多感慨。
  广阳,算是她的第二故乡。
  无论是从情感,还是其它方面。
  不过她如今既没有留在深市,也甚少回到广阳,而是选择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下海发展,相隔甚远。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沈闻舒才斟酌着开口:“这次提前过来是为一个案子的开庭做准备是吧,下午有安排了吗?”
  沈绛心领神会。她转过头来,唇边噙着笑:“二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自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倒也没想着和你兜圈子,怕打乱了你的安排。”沈闻舒笑笑,又有些无奈,“老太太最近住院,我想,你既然都到广阳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她。”
  “老太太病了?”听到这个消息,沈绛神情开始动容。她蹙了蹙眉,“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高血压。她的脾气你知道,太任性了,家里没人管得住,加上饮食吃喝也不节制,火气又旺,前两天跟大姐发了一通火以后直接晕过去,把家里人都吓坏了。”沈闻舒越说越是无奈,还一副非常头疼的模样,摇了摇头。
  她们口中的老太太,是沈绛的姥姥,沈之玉。
  姥姥今年七十二了,从前是正儿八经港都豪门世家出来的小姐,能力出众又好强,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因着各种因素带着姥爷一起迁到了隔海相邻的广阳扎根。
  后来陆续生了三姐妹,也就是沈绛的大姨,二姨。
  沈绛的妈妈最小,排行老三,从小到大都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一个。
  当年姥爷去世,姥姥大病一场,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差点跟着一起去,把姐妹三个吓坏了,几人轮流守着开导,眼泪流了不少。
  隔年,沈之玉就将家里的财产分成三部分,除去自己留在手里的,其它三份等分给姐妹三人。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大姐继承了家业将这笔钱投入到家族生意里,做得风生水起。
  二姐从名校毕业投身政法工作,早年与人合伙创立下方瀛律师事务所,后来退居二线,继续深造,如今是广阳某高校的法学教授,人脉遍布政法界。
  只有沈绛的妈妈,拿着当年家里给的这份巨额财产,全部投资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
  当初之所以会与家中决裂,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沈绛的亲生父亲,吕善平。
  这么多年过去,姥姥始终无法原谅那个昔日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可以不要母亲,不要姐妹。
  所以就连对方去世时,葬礼她都不曾露面。
  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恩怨,按理说,不该迁怒到第三代人,但沈绛身上流着沈家三小姐的血,眉眼间神韵,也与母亲几分相似。
  这些年每每见到她,老太太总很少有好脸色。
  沈绛并非不想前去探望,她如实说出自己的担忧,温声开口:“我是怕她看见我,心情会更不好。”
  “怎么会?”
  “人老了,要面子,嘴上不饶人,其实你的事情她都有悄悄关注。”
  “而且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和你大姨总是偷偷在私下里和你联系、帮衬,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吗?”
  “老太太耳聪目明,心里透亮着,不戳穿罢了。她其实很想你……”说到这,沈闻舒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声音也轻了下来,“也想小妹。”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绛没再犹豫:“那一会儿吃完,我和你一起去趟医院。”
  沈闻舒目的达成,满意地笑了:“好。”
  用过午饭,沈闻舒先是开车将沈绛送到落塌的酒店放行李,等人下楼,再驱车一起前往医院。
  她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
  老太太午睡刚醒,现在这会儿,正靠在病床上和家里请来看护的阿姨发小脾气——
  “我不要喝水果汁,你给我切个西瓜,我要吃那个。”
  “奶奶,医生说了你不能吃太多西瓜。”
  “这也不给吃那也不给吃,不让走也不让动!”
  “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沈之玉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一副气急的模样。
  病房外的两人,就是在这时推门而入。
  沈闻舒绕到床的一侧,坐下,动作很轻地拉着老太太身上薄被:“妈,看看是谁来了?”
  认出是二女儿的声音,沈之玉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匆匆扫视,在看清楚沈绛那张与母亲几分相似的面容以后,她先是愣怔一瞬,紧接着表情垮掉。
  “出去,不见。”
  这样的场景,沈闻舒早已见怪不怪。
  她用眼神稍稍安抚过沈绛,才继续去哄老太太:“妈……小酱大老远的过来看你,来者是客,你这样多没礼貌。而且你前段时间不还念叨着想见她吗?怎么这会儿见到了,反而要赶人家走。”
  沈之玉冷哼一声:“谁要见她了。”
  她这句话说完,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僵着起来。
  沈绛也似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并未强求,她望着沈闻舒笑笑,依旧平和:“没关系二姨,既然姥姥她……”
  “既然有客人来,那小张你把那个西瓜切了,招待客人。”
  沈之玉打断沈绛的话,不耐烦地吩咐下去,当然,也始终没忘记要吃那口西瓜。
  沈绛闻言,识趣地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趁着阿姨出去处理果切,她便和沈闻舒一起陪着,坐在病床旁边和老太太聊天。
  “最近瞧着瘦了些。”
  沈之玉挑剔地打量她这张脸。
  嗯,瘦了得有一圈。
  沈绛被姥姥看得有些不自然,抬手摸过自己的脸,想了想:“可能是工作忙,最近天热起来,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
  实则大概率是被陆今遥折腾的。
  不知怎么,想到陆今遥,沈绛有片刻地晃神。
  沈闻舒也在一旁接话:“是啊妈妈,当律师的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小酱回广阳是有案子要开庭,忙得很,但听说你病了,又特意抽时间过来看你。”
  又是“小酱”。
  这个小名,只有妈妈这边的亲人会叫。
  港都那边的传统,刚出生的孩子,都会花重金请德高望重的师傅帮忙看上一看。
  因为小时候长得黑,又被算命先生说命太薄不好养活,沈绛就取了酱油的“酱”字。
  过了五岁才改名,改成现在这个绛。
  于是小酱就留作小名,直至如今。
  不算好听的名字,除了两个姨妈和姥姥,没人知道。但每次被这么叫到的时候,沈绛总会有种自己还是个孩子,并未长大,还在被家人爱着的错觉。
  “来看望病人,空着手来啊?”沈之玉瞪了女儿一眼,呛声道,“我看是你去接人,半路上强行把人骗过来的。”
  “……”
  沈绛游离的思绪被一句话拉回现实。
  她惊讶于老太太的毒辣。但却早有准备,不紧不慢,笑着开口:“姥姥,没有空着手。”
  霎时间,旁边两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
  沈绛缓缓从身后摸出一个小纸袋,举在身前轻轻晃动,轻声说:“带了你喜欢的鸡蛋糕,还热着呢。”
  人越是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反而每天都馋这口儿时的味道。尽管是路边几元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但沈之玉却开心得像个孩子。
  趁着出来洗杯子的功夫,沈闻舒悄悄追问:“什么时候买的?”
  沈绛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医院门口,你去停车的时候我看见路边有卖。”
  “我说了吧,她很想你。”
  “嘴硬着呢,你有时间回广阳的话多来看看她。”
  沈绛没有立即应声。
  等手里的杯子又过了遍清水,才缓缓哼出单调的音节:“嗯。”
  一个杯子,两人站在阳台上洗了好几分钟。
  直到病房里传来吵嚷的动静,她们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往里走。
  “我困了,要睡觉,把他给我撵出去!”老太太说话声音在发抖,脸色难看至极,与方才看见沈绛时装出来的生气完全是两种模样。
  沈闻舒往病房门口一看,神情也是变了变。她转头看向身侧的人,说话的语气跟着冷了几分:“快把他带出去,沈绛。”
  方才片刻难得的温馨,仿佛昙花一现。
  霎时间,沈绛觉得自己又被扔回了那个没有生机的,死寂的世界里。
  或许,是她原本就不配。
  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罪人,都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沈绛带着那个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不速之客,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