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探身帮陆川芸空掉的茶杯添茶,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陆川芸皱着眉,眉眼间是无奈又宠溺的笑:“和你说多少次了,沈绛跟我一个辈分,你得管她叫姨,你叫姐姐那辈分全乱了。”
  辈分早就乱了。
  陆今遥在心中冷静辩驳。
  关系也乱,纠缠不清,私下里,她对沈绛从来都是直呼大名的叫。
  沈绛在这时出声圆场:“没关系,随她喜欢就好。”
  陆今遥也不客气,顺着沈绛的话将话题揭过:“讷,你听见了吧小姨,沈绛姐她不介意我这么喊,关于辈分问题咱们可以各论各的。”
  半撒娇,半耍无赖的模样,一看就被家里养得很好。
  沈绛侧目,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染上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意。
  给陆川芸添好茶,陆今遥顺手也给沈绛添了一杯。
  气氛不错。
  陆川芸朝人看去:“菜我点了一部分,沈绛你再看看,还需要添点什么。”
  菜点得中规中矩,三人口味相近,基本没什么需要变动。沈绛拿菜单本翻过两页,又添了个开胃的凉菜,和一份甜品。
  等菜陆续上齐,店员端着份单独的甜品进来,视线扫过圆桌,一时不知这份甜品该往哪放:“红豆冰沙给谁?”
  沈绛出声:“放着就行。”
  陆今遥尚未反应过来,只见视野范围内多出一双莹白的手,按住玻璃转盘,将甜品直接转到了她的面前。
  沈绛帮她点的红豆冰沙,却是转过脸去,在同陆川芸说话:“之前来的时候点过一次,应该是了了喜欢的口味。”
  陆今遥抿唇不语,盯着转到面前的红豆冰沙,倏尔,也转头看向陆川芸:“看吧小姨,我都说了,沈绛姐她不会嫌我麻烦,反而心里一直惦记我。”说不上算不算撒娇,咬字的尾音仿佛都在飘。
  陆川芸恍然,也不觉得两人关系好得过分:“那你可要记着沈绛的好,少缠着她陪你胡闹,律所每天多忙啊,你倒是多心疼心疼她。”
  “知道了,小姨——”
  陆今遥拖长了语调。
  她仍然在笑,只是这笑多了几分兴味,意味深长,眼神有意无意在往沈绛那边飘。
  她倒是想,人家让吗?
  沈绛没看她,低头喝水。
  话题不一会儿就被岔到别的地方,菜上齐后,沈绛开始为两人介绍地方菜系,然后又从菜肴,聊到其它。
  和陆川芸许久不见,能聊的太多,远到儿时的玩伴,近到彼此的近况。
  沈陆两家,祖上是世交。
  时间倒回十几年前,沈绛经常跟着陆川芸她们那几个大的玩。然而世事无常,匆匆一眨眼,如今的陆家除了陆川芸,就只剩陆今遥这么一个独苗了。
  陆川芸现在专注海外生意,今年都八月份了,还是第二次回国。
  这回走前她路过下海市,特意过来见见沈绛。
  陆今遥就坐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相较之前的活泼,这会儿倒是安静许多。
  红豆冰沙很合她的胃口,沈绛果然了解她。
  关心她,却又躲着她,避着她。
  女孩托着腮,咬住勺子的前端,冰冰凉凉的豆沙在她舌尖化开,是满满的甜味,思绪却早已飘出老远,不在这个包间里。
  而落在沈绛身上视线,如有实质。
  沈绛也仿佛发现了这一点,始终没有转头去看斜侧方的陆今遥。
  饭到尾声,她借口要去洗手间,起身离桌。
  “我也去一下厕所。”人走没两秒,陆今遥匆匆留下一句话也跟着起身追出去。
  意外的是,沈绛并没有朝洗手间的方向去。
  陆今遥追着女人的身影,只见对方一路下楼,出了饭馆大门,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她跟过去。
  被尾随的人似乎一直都知道自己身后有根小尾巴在吊着,她站在便利店柜台前随手挑了盒薄荷软糖,结账付款。
  待到来人走到近,沈绛转身,两指间捏住的那颗糖径直递到了女孩唇边,食指指腹压住对方柔软的下唇,轻声吐字:“张嘴。”
  陆今遥愣怔了下,双唇听话地张开,软糖下一刻被喂进她的嘴里。
  女人的指尖也无意沾上几点湿润。
  陆今遥含着糖,细眉轻皱,轻嗔:“凉——”
  沈绛看着她,低眉在笑:“薄荷糖,是有些凉的。”
  嗯。
  八月天暑气正盛,薄荷糖刚好能够压压某些人的火气和满腹怨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超市。
  软糖在舌腔里滚了两圈,陆今遥凝住身前的人,她并未掩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沈绛,你为什么躲我?”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可说出口后却听起来像在撒娇,藏着委屈。
  又倒了颗软糖,沈绛捏着,同样喂进自己嘴里。
  她的答案也似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将陆今遥的问题轻巧挡了回去,轻声开口:“我没躲你。刚刚在包间里不是和你小姨说了吗,我来下海市出差是因为工作,这边的工作完了,我就会回去。”
  那具体出差多久,工作什么时候算完呢?
  陆今遥在心里接话。
  这些,沈绛都没说。
  女人始终一派从容,不闪躲,也未曾露出心虚的情绪起伏,面对陆今遥,她身上是与盛夏毒辣日光截然相反的温柔。
  沈绛伸手拂过女孩脸颊的碎发,别至耳后,柔声反问:“那你呢,过来下海市也不告诉我。是来找我的吗?”
  是,又怎么样?
  沈绛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看透。
  陆今遥却觉得面前的人好像一团飘渺的云雾。
  看得见,摸不着。
  明知故问,揣着答案的温柔的反问,让陆今遥觉得几分嘲弄。
  被嘲弄的,是她一厢情愿的心思。
  是薄荷凉也压不住的躁意,一股无名之火自心头升起。
  陆今遥别过脸,躲开沈绛的继续触碰。
  恰好这时风起,方才被人细心别至耳后的几缕碎发,风一吹,又散了。
  沈绛落空的手虚虚一握,缓缓放下:“不要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陆今遥凝着她,而后迈开步子继续往前,与人擦身而过,故作轻松地说,“我来下海市有自己的事情。”
  她说:“我约了其他人。”
  兀自往前走出一段,陆今遥发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
  她在这时回头,天忽然阴了。
  风托着云,沈绛仍旧定在原地。
  原本铺在她身上的光也变得黯淡,陆今遥朝人远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竟然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能够被称之为荒谬的情绪。
  是的,荒谬。
  陆今遥竟然会觉得沈绛在失落。
  失落,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吗?
  这个猜测,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走啦。”陆今遥若无其事地笑,呼唤对方,掌心抚过小臂肌肤,被阳光炙烤过的余温尚在。
  好奇怪啊。
  陆今遥突然平静。
  她愿意在这一秒短暂接受,即便在一张床上躺过,连身体都能进入的两个人,距离依旧可以很远。
  就像风想要拥抱云。
  这一秒,陆今遥脑海里闪过三年里无数个碎片瞬间。
  她,和沈绛。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有存稿,但不多,看能撑到啥时候吧,之后每天固定更新时间晚上8:30(不包括今天。
  月光晒过噩梦
  第2章 突然失明
  陆今遥记忆里的这一年不见万物生长的痕迹,也没有温暖干燥的阳光,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春雨里,混着湿气和雨水的,浓烈的医院消毒水味。
  那是一种讨厌、难闻,让人压抑的味道。
  它无孔不入。
  它随时间流逝,贴着肌肤钻进毛孔,将陆今遥的意志和祈盼,一点点消磨,蚕食,最后只剩空寂的绝望。
  后来,消毒水的气味变成了浓郁沉香,血脉相连的至亲被印在黑白照片,装进昂贵的红木相框里。
  披着法衣道士嘴里呜呜啊啊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不停转圈,黄纸元宝一沓一沓的烧,飘起的烟灰带着残余的火温,顺着鼻腔,侵入肺腑,像沾满病毒的载体,让人大病一场。
  母亲的丧事一完,陆今遥就倒下了。
  陆川芸忙得焦头烂额,一面忙着追责,另一面,她需要处理姐姐骤然去世后留下的各种财产和集团股权分配问题,无暇顾及陆今遥的身体状况,在下海和广阳两头跑。
  好在,还有个沈绛。
  凭着两家祖上的关系和多年的交情,陆川芸放心地将陆今遥交托到她手上。
  可是这种事情,是心病。
  除了提供个住处,在生活上多费心看顾点,沈绛也帮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