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田丰将书信递给狱卒,平淡道:“你将此信交给我的长子,他能保你平安。”
  狱卒犹豫接过书信,将密信塞入怀中。
  田丰平静道:“老夫知道牢狱中常年备有毒酒,去给我拿一盏毒酒吧。”
  他自嘲:“田丰无能,上不能辅佐主公成就大业,下不能为主公排忧解难,还惹得主公心情不快。也只有这一条性命,能够为主公殉葬了。”
  狱卒一惊,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身走出牢房,半刻后,小心翼翼端来一杯毒酒。
  田丰苦涩大笑三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毒药发作很快。
  不多时,田丰目光涣散,他跌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嘴巴开开合合,神志不清。
  狱卒蹲下凑近去听,田丰猛然扯住了狱卒的衣角,死死攥住。
  “田公有何遗言?我定当转告令郎。”狱卒语气中带着一丝悲伤。
  “我的马……咳咳……我的那匹白马……白马在哪……”田丰剧烈咳嗽,大口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领。
  狱卒泪流满面,哽咽道:“您忘了吗?袁绍亲自下令,命人杀了那匹马,白马在您来到邺城之前就被杀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因为袁绍下令明日张贴了告示广而告之,说那匹白马是田丰通敌的罪证,要杀之以儆效尤。
  田丰眼中神采渐渐消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惜那是……是很好的白马啊……”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贼在他府门外等了又等,可还是没等到他开门。那人等不到门开,就留下了一匹雪白的千里马和一箱珍贵的孤本,失望离开了。
  毒已经入侵到田丰的大脑,他觉得自己记忆在一寸寸碎裂,记忆混乱地找不清思绪。
  他为什么没有跟随那个人呢?想起来了。
  那个人是一个黄毛丫头,还是个造反的黄巾贼,人人唾弃,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说不准明日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不值得跟随。后来他投了另一个人,那人名叫袁绍,出身士族,名满天下,还名正言顺拥有一州之地,这应该是一位好的了不得的明主吧……
  可一晃好多年过去,他为什么一直把那匹马带在身边呢?
  大概是因为,那真的是一匹很好很好的千里驹吧。
  田丰缓缓松开了紧握住狱卒衣角的手指,胳膊徒然垂落,双目圆瞪,七窍流血,停止了呼吸。
  他的主公死了,他也死了。
  白马也没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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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吏来贺:袁公胜,必赦君。田丰笑曰:袁将军外宽内忌,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
  使者奉剑至,丰自刎前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 ——《三国演义》
  第141章
  又一处高门大院外挂上了白色丧幡。
  田府门楣上悬起三尺白幡,麻布粗糙,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大敞的院门中传来家眷呜咽的哭声,可连来往祭拜的官员都没几个。天色渐黑之后,方才有几个身影偷偷摸摸来祭拜,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生怕被人认出来。
  天色已晚,张抚换了素服,悄悄溜出府门,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厮,提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笼,往田府而去。到了田府,也只敢点上一炷香全当祭奠。
  他和田丰都是冀州名士,多年的老相识,见到昔日老友最终竟落得个如此下场,难免物伤其类。张抚叹了口气,心中凄惶,又怕被人瞧见,再被袁谭扣上一个“你也是陈昭细作”的帽子弄死,只能低头快步离开田府。
  虽说他的确生了投陈之心,可现在还没来得及动作呢,死了也太冤枉了。
  祭罢,张抚匆匆回府,还未入府门,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可是张公?”
  张抚一惊,听出是同僚何赞的声音,忙邀请一并入府。何赞闪身入内,见张抚面色苍白,便叹道:“张公莫非也是去祭田公了?”张抚默然,只点了点头,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有仆役守着,忙示意何赞随他入屋。
  二人对坐,何赞低声道:“田公死的实在冤枉,若他真投了陈昭,从东阿至邺城,沿途何处不能逃命,如何还会被压入邺城大狱?”
  张抚苦笑:“你我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长公子却想不明白。忠心如田丰都难逃一死,何况我等。”
  “陈昭虽对咱们没什么优待,可也不曾听说过她滥杀无辜士族。咱们迎她入城,大不了拿钱粮买命……”
  这一次何赞没有反驳张抚这番投降的言论。
  在有选择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既要钱又要命”,现在敌军都打到城门外,眼看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就到了二选一的时候。
  甚至不是小命和家产二选一,而是“人财皆无”和“舍财保命”二选一。
  袁谭和刘夫人忙着守城,望着袁绍的尸体,刘夫人也终于妥协,愿意为报仇而暂且放下与袁谭的恩怨,先把邺城守住。
  袁绍虽死,可并非没有忠心臣子了,只要能坚守到冀州其他地方的太守来援,亦或等袁绍外甥高干带兵来救,邺城就依然还有活路。
  无人注意到邺城这片惊涛骇浪下的暗流涌动。
  袁谭没有意识到,在邺城,出身汝南袁氏的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是夜三更,邺城上空黑云笼罩,星月俱隐。唯有城楼角檐悬着的几盏城灯,在东南风中摇晃,照得城墙砖缝里青苔忽明忽暗。
  及至四更,袁谭正在卧房中酣眠。忽听外面一道大叫,他揉着眼皮睁眼正欲唤仆从质问,一把明晃晃的长戟却已架在了他脖上。
  他下意识抬眼,一张凶神恶煞的凌厉脸庞倒映在他眼中。
  “哇哦,醒了。”吕玲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把手中戟尖又往前抵了抵。
  袁谭双眼一翻,又软趴趴倒回了床上。
  吕玲绮嫌弃用画戟戳了两下,发现这胆小鬼居然真被吓晕了。
  “怎么跟那个曹短腿他爹一样胆小?”吕玲绮撇撇嘴,失了兴趣,命左右士卒把袁谭绑起来。
  曹操他爹不如曹操,袁绍他儿子不如袁绍……没意思。
  方才泛鱼肚白,邺城街巷间忽起一阵嘈杂。不少官员尚在梦中,便被破门声惊醒,睁眼便见寒刃架颈,甲士冷喝:”勿动!”(jjht);待他们糊里糊涂被押至长街,才发现街上已经插满了“昭明”大旗。
  那城门边上,张抚、何赞二人早已冠带整齐,领着数十邺城官吏垂首恭立。远远见陈昭策马而至,张抚忙趋前几步,长揖到地,高声道:”昭侯至此,邺城士民箪食壶浆,恭迎昭侯!”
  陈昭颔首,下马迎上张抚:“早闻张公大名,今日一见,喜不自胜。”
  可以说是十分应付了,没办法,人家毕竟给开了城门,为了做好表率,也要装出一个以礼相待的模样。
  目的是让天下人知道她对愿意投靠她的有识之士是大大的善待。
  张抚激动的老脸通红,喜不自胜。
  谁说昭侯桀骜不驯的?昭侯多有礼貌,还如此盛赞他!
  昭侯夸他、夸他……早闻张公大名呢。张抚迅速找好了理由。世人盛传陈昭桀骜,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估计平时也不会夸人,他能从陈昭口中得到一句赞誉,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侧何赞亦满脸堆笑,袖中暗递名册,低声道:”袁氏逆党俱已标注,请昭侯过目。”
  陈昭把名册手下,看向何赞,何赞立刻识趣道:“下官何赞,早闻昭侯贤名。”
  “嗯,本侯知晓你的忠心,亦早闻何公大名,今日一见,也喜不自胜。”陈昭随口搪塞,懒得再多想一句。
  这下何赞也喜气洋洋,被陈昭夸了一句的他觉得自己瞬间就和旁人不一样了,他挺直腰板,扫视周围一圈,感受到不少昔日同僚羡慕的视线,更是眉开眼笑。
  这可是昭侯的称赞!
  陈昭身后三步外,听过陈昭甜言蜜语的贾诩神情平静。
  他家主公的确平日“不会”夸人。
  “昭侯,请往这边来,这边是州牧府邸,下官来为昭侯引路。”又一个机灵狗官点头哈腰迎上来给陈昭带路。
  张抚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同僚挤开自己顶上,顺便鄙夷睨了那个没有风骨的同僚一眼。
  呸,如此谄媚,真是毫无士人风度。
  张抚顶着一张正直的老脸,跟在陈昭身后半步抚须而笑:“下官月前曾遇到一桩奇事。”
  “哦?”陈昭不用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邺城,也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
  “下官那日登山踏青,在山林中偶遇一位奇特老者,与之相谈甚欢,忽然那老者踏云而飞,只留下几句谶言。”张抚面不改色,仿佛这谶言不是他为了找一个不丢脸借口投降而七日前现编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