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他不打算帮袁绍,却也不打算帮陈昭。两虎相斗,他坐山观虎斗即可,待到两虎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岂非更妙哉?
  貂蝉指尖悄然攥紧衣角,垂眸轻叹,俨然一副心思被洞穿的黯然模样。
  公孙瓒见状愈发得意,自觉慧眼如炬,早将陈氏小儿阴谋看破。
  “陈昭与袁绍两败俱伤之日,便是本将军挥军南下之时。我家中夫人与你投缘,汝自可留在幽州,也不用与那黄巾小儿共赴黄泉。”公孙瓒慷慨招揽。
  他家世不显,能有今日多依赖妻族帮扶。虽不知貂蝉何时与他家中女眷勾搭上的,可这几日他家中夫人多次在他耳边夸赞貂蝉,这也是为何公孙瓒没有为难貂蝉的原因之一。
  貂蝉婉拒了公孙瓒的“好心”提议,长叹一声:“妾身虽为女流,亦知忠义不可轻弃。将军既无意结盟,貂蝉……也该辞别夫人,返回青州了。”
  离开军营后,貂蝉返回了暂居的宅院,命人提上几匹绸缎出门。她青丝半绾,身着洛阳去岁的时兴衣裙,行至公孙瓒府邸拜访公孙瓒的夫人与伯母。
  公孙瓒夫人姓侯,伯母姓刘。侯夫人发髻挽得一丝不苟,面容温柔,刘夫人年纪约莫六十五岁,神态苍老,走路也不怎么利索。
  貂蝉将礼物呈上,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手指轻轻抚过锦缎上精致的纹样,面上笑容更热情几分。
  幽州比不上洛阳繁华,洛阳这几年虽说遭了不少难,可遭难前的时样也比幽州领先十年不止。更有貂蝉这个史书有名的美人往面前一站,美人与衣裳交相辉映,衬得身上衣裳更美。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侯夫人亲切拉着貂蝉坐下。
  貂蝉苦涩长叹一声:“貂蝉今日来拜访夫人与老夫人,是特来多谢这段时日两位夫人对貂蝉的照顾,亦是前来辞行。”
  “莫非是在这蓟城有人欺负你?”侯夫人见貂蝉神色恹恹,当即柳眉一竖,以为貂蝉是在城中受了委屈才要离开。
  侯夫人冷哼一声,打定主意要替貂蝉做主:“你且告诉我,是谁敢对你不敬?”
  貂蝉微微摇头:“貂蝉此行肩负我家主公嘱托而来,事与愿违,公孙将军不欲于袁绍为敌……我家主公也未必是袁绍的对手,届时袁绍再拿下青徐二州,坐拥半壁江山,天下间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呢?”
  一侧坐着不说话的刘夫人缓缓抬起了头,听到袁绍这个名字,拄着拐杖的手指颤颤发抖。
  “袁绍那个小儿能有本事坐拥半壁江山?”刘夫人声音尖锐,语气中是谁都能听出来的怨恨。
  貂蝉心中掠过她所知晓的情报,微微压住想要上挑的嘴角。
  公孙瓒堂弟公孙越,死于袁绍之手。在此之前,公孙瓒和袁绍的关系还能勉强维持表面和谐,公孙越一死,二人迅速撕破脸成了死敌。
  而这位刘夫人,就是公孙越的亲生母亲。
  “冀、并、青、徐四州,幽州独木难支,只怕不是袁绍对手。四州之地再加上幽州,可不就是大汉北方的半壁山河?”貂蝉勉强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仿佛是在安慰刘夫人。
  “届时,貂蝉非死不可,老夫人却未必没有活路。只要公孙将军愿向袁绍称臣,想必袁绍也不会刁难公孙将军家眷。”
  刘夫人以拐敲地,声音凄厉:“袁绍害我儿性命,老身宁死也要拉他同归于尽,岂可苟活?”
  貂蝉大惊失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迭声道歉,就要告辞。刘夫人拉着她的衣袖不准她走,硬要貂蝉说说为何公孙瓒届时不是袁绍的对手,貂蝉左右为难,还是长叹一声扯开了刘夫人。
  “貂蝉还要回去青州与主公同生共死,实在没有心思与老夫人解释此事。请恕貂蝉无礼,先走一步。”
  话说得太清楚反倒显得刻意,留下一半让对方脑补效果会更好。
  貂蝉回府之后立刻命婢女收拾行李,当夜就离开了蓟城。
  “我等便要无功而返去见主公吗?”随貂蝉而来的属官愁眉苦脸。
  貂蝉气定神闲,有条不紊道:“放缓赶路,不出半月,公孙瓒定会出兵背刺袁绍。”
  “这是为何?下官看公孙瓒尚无与主公联盟的心思。”属官一头雾水。
  唉,若能死皮赖脸留在公孙瓒营中,尚还有一丝转机,如今人都走了,谁还能有机会劝动公孙瓒呢?
  “再背一遍公孙瓒的出身。”貂蝉睨了他一眼。
  在来到幽州之前,一行人已经在貂蝉三令五申之下把公孙瓒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熟记于心,此时貂蝉一提问,属官一激灵,立刻脱口而出:“公孙瓒,父为辽东小吏,早亡,母亲出身卑微,亦于十年前去世。瓒年少时由其父兄嫂抚养……”
  “停。”貂蝉含笑,“到这足矣。”
  属官还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够了?这不是才背了一句半?
  貂蝉瞪了他一眼,又有些焦虑自家主公麾下臣子质量,长叹一声把话说的更明白:“杀子之仇,安能不恨?”
  距貂蝉离开蓟城已过去两日。
  公孙瓒急急忙忙赶回城中府邸,连身上甲胄都来不及解下就直奔后宅。
  他接到家中夫人急信,说伯母已经两日滴水未进。公孙瓒接到消息后,连校场上训练了一半的兵都不管了,直奔回府。
  “伯母为何不食,找大夫来看过吗?”公孙瓒步履匆匆,边走边问。
  侯夫人道:“大夫找过,巫婆子也找来看了,都不中用。”
  “我亲自去看看。”公孙瓒头顶冒出一层薄汗,着急推开房门,半跪在刘夫人榻前。
  “伯母身上何处难受?好歹进些水米。”
  公孙瓒不算明主,但对自家人却是掏心掏肺的好。他连三个商贾之流的义兄弟都重用,被时人讥讽为“三商贾秉政”,对真亲戚更是好得没话说。
  刘夫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他自幼丧父,全赖伯父伯母抚养成人,从入仕到成婚,皆由刘夫人一手操办。如今伯父已逝,刘夫人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长辈。
  不生而养,百世难还。见如同亲娘一般的伯母不吃不喝,公孙瓒心急如焚。
  刘夫人只一味流泪,声音虚弱道:“且让我这个老婆子饿死吧。我一闭眼便想到越儿,他死的可怜啊,去了一趟冀州就尸骨无存。”
  “我这个老婆子没用,不能给我亲生儿子报仇。来日到了九泉之下,越儿要是问我这个当娘的有没有给他报仇雪恨,我都不知该怎么回他。”
  公孙瓒一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年幼时候裤子都穿一条的从弟,也恨得咬牙切齿:“伯母放心,袁绍此贼,我必杀之!”
  “你如何能杀得了他?袁绍拿下青徐二州,就有四州之地。”刘夫人哽咽,摸着公孙瓒的脸。
  “你若要与袁绍为臣,就去吧,老身和越儿都不怪你……只怪越儿没有福气。”
  公孙瓒愣住片刻。
  对啊,他只想到袁绍和陈昭两败俱伤,可万一陈昭没用,不能和袁绍两败俱伤呢?他在幽州,又不知道青州战况
  ——也不对,那个貂蝉临走前还说要去给陈昭陪葬,怎么看战况都不像是焦灼的样子。
  该不会陈昭真要输的一塌涂地吧?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袁绍!
  杀弟之仇在前,夺天下之恨在后,公孙瓒当即起身沉声道:“伯母勿要忧虑,侄儿这就去调动兵马,为弟报仇!”
  而在徐州之南。
  徐州与寿春距离更近,荀攸已经来此一月,却连袁术的面都没见到。
  从几个故交口中,荀攸打听到了一丝袁术的口风。
  袁术倒是已经调动了兵马去攻打徐州。只是一个月了,兵马连寿春都没出,日行五里,堪称神速。
  荀攸没用多少心思就猜出了袁术的意图,袁术只怕也没想帮助袁绍,估计只是碍于面子应下来,装个兄弟和睦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袁术不打算动手,荀攸也就不急了,甚至有心思四处拜访故友。只是他平日不爱交友,没用五日就访完了友人,剩下的时日只能窝在院中读书。
  这日,荀攸忽然收到了袁术姗姗来迟的命令。
  ——半个月前递上去的拜贴时至今日终于排到他了,收拾收拾去太守府上拜见吧。
  袁术忽然接见荀攸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今日一早收到了一封让他十分畅快的密信。
  那个不可一世的兄长袁绍,终于低下头颅低声下气向他借兵了。袁术把袁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这封求救信翻来覆去看了二十遍,躲在书房里脸皮都笑酸了才压住兴奋。
  只是袁术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给袁绍借兵,他想起了被他刻意仍在一边的荀攸,打算再听听陈昭的奉承,最终再决定要帮谁。
  寿春太守府内,锦帷低垂。袁术高坐主位,身披绛紫锦袍,腰间玉带嵌明珠,一副富贵模样,比起一方诸侯更像是世家公子。他一双细长凤眼半阖,似笑非笑,指间把玩着一张帛书,从内到外写满了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