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沈念之挑眉看了她一眼,也不争辩,将袖子里那支孔雀南珠簪随意往霜杏手中一塞:“那这支也交给你了,插正点,可别给我家二娘子插歪了去。”
  霜杏低头一看,不由怔了怔:“这……这不是夫人当年的嫁妆?小姐您舍得?”
  沈念之理了理袖口,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她都说了‘长姐如母’,那我这个当姐的,总不能让她寒酸出门吧。你快些动手罢,别误了吉时。”
  说罢,她也不等人回话,便转身出了屋。
  红绸在春风里轻晃,她一出屋就朝院中一旁的喜案走去,顺手跟酒童讨了一壶酒,拔塞后一仰脖,直接灌了一口。
  酒辣入喉,却压不住心头莫名的空。
  院门外传来一阵喜乐声,外头迎亲的人正呼啦啦闹成一片。沈念之望过去,只见阿聿一身簇新的锦袍站在人群里,眉眼笑意横生,还不忘同旁边的赤羽军开着玩笑。
  她拿着酒壶走过去,站在顾行渊身边,低声问:“他怎么也在这儿?”
  顾行渊没说话,一旁的李珩倒是笑着凑了上来:“是我请的,朋友嘛,他可是我义气相投的朋友。”
  沈念之一脸狐疑,酒壶在手里晃了晃,指着他们三个道:“你们三个?朋友?啧……”她笑了一声,“看来我是真喝多了。”
  说完又灌了一口酒,眼角带着点被酒意勾出来的轻讽,仰头看着院中热闹纷纷。
  她忽然转过头来,对顾行渊道:“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不像个当姐的?嫁妆没亲自备、妆也没替她梳好,还躲出来喝酒……”
  顾行渊低头看她一眼,语气平静:“你替她挡过风,也替她撑过脸面,这世上再好的嫁妆,也不比这个值钱。”
  沈念之听完没说话,酒在手里晃了晃,唇角勾出一点笑意来。
  巳时初到,吉钟一响。
  都护府外鼓乐喧天,锣声咚咚敲得喜气洋洋,门前早早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百姓,连春风里都染了点红绸的味道。
  顾行渊亲率赤羽军一支仪仗护送,北庭的人也来了不少,个个穿得齐整,站成两排,为新娘送嫁。
  李珩换了一身大红喜服,鬓角束得利落,人本就生得清俊,这一身红穿在身上,竟也添了几分不多见的稳重。他身边阿聿打趣:“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俊。”
  李珩扫了他一眼,扬起下巴说道:“那是自然。”
  阿聿笑着举杯作揖:“恭喜啦,新郎官。”
  沈念之站在堂前,望着外头的一片热闹红火,手里还拿着那壶没喝完的酒,眉眼微挑,叫霜杏:“把二娘子扶出来罢。”
  厅内春帘轻起,一众妇人簇拥着沈忆秋走出来。
  她一身嫁衣,红罗绣凤,妆容端正不失柔美,鬓边插着那支孔雀南珠簪,发光如月,头上还覆着一层喜帕。
  沈念之抬步走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从前你说过的事,我都记着。”
  沈忆秋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微哑:“我也是。”
  她伸出手,沈念之稳稳接住,亲手将她扶上花轿。
  李珩已站在侧旁,躬身行礼:“多谢姐姐。”
  沈念之看他一眼,只道:“你要护她,护到底,倘若有一日你朝三暮四伤她的心,我不会放过你。”
  李珩点头。
  号角响,锣鼓催,花轿起,门前百姓齐声喝彩。
  沈念之站在门边目送花轿渐行渐远,红绸在风中招展,霜杏在她身边低声问:“小姐,咱们跟着去喝喜酒吗?”
  沈念之摇头,把酒壶一仰,放下后哽咽说道:“喝啊,我妹妹大喜的日子……我妹妹……这是这半年来,唯一的喜事,我要喝个痛快。”
  第80章 “狗男人。”
  沈忆秋从都护府出嫁,场面虽不如京中显贵成亲那般奢华,却胜在热闹与真情。迎亲的人马早已归来,李珩一身玄色礼袍,手中执杯,面上虽带笑,却仍透着几分紧张。
  院中宾客已坐得七七八八,酒香四溢,笑语喧然。
  顾行渊自后堂而来,换下了军袍,穿了一袭墨青色常服,举止仍旧挺拔。沈念之已坐在东侧席间,独自斟着酒,她今日未着喜色衣裳,仍是沉稳素雅,却不减半分风采。
  霜杏拉着她袖子:“小姐,你不是说喝痛快,怎还一杯没动?”
  沈念之一挑眉,端起酒盏:“这不就来了吗。”仰头饮尽,唇角一抹酒痕未擦,反倒更添一丝随性潇洒。
  不远处,阿聿端着酒杯踱了过来,换下了北庭的袍服,穿得像个雁回本地的青年商贾。他一眼就瞧见了沈念之,挑眉笑道:“沈姐姐,这喜酒,我是沾你的光才喝上的,今日你可不能不理我。”
  沈念之斜睨他:“你什么时候成了李珩的‘朋友’了?你们三个搞什么结义大计,谁是老大?”
  顾行渊刚走过来,听见这句,凉凉道:“你猜。”
  沈念之把盏一转,笑得似真似假:“那得看谁最听我的。”
  阿聿笑得肩都在抖:“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珩走近,将手中酒杯往三人中间一送:“那我呢?”
  沈念之看他一眼:“你就听忆秋的,她说往哪儿,你就往哪儿。”
  李珩没接话,只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霜杏见气氛活络,悄悄去唤了新娘子出来。
  堂中鼓声轻响,霜杏从后头牵着人缓步而来。
  沈忆秋一袭喜红霞帔,头上簪珠带金,面容未施浓妆,反倒愈发显出几分温婉之气。她眼里含笑,步履虽轻却不怯,李珩迎上前去,两人并肩落座,众人齐声喝彩。
  “恭喜新郎新娘——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欢声笑语中,便有人开始敬酒。
  “李郎君,沈娘子,”一名都护府中年幕僚率先举盏,笑呵呵道,“这杯,是贺你们能在这兵乱边地结得姻缘。世间好姻缘,千里也能一线牵啊。”
  李珩拱手谢过,沈忆秋也端起酒盏,浅饮一口,微笑道:“多谢先生吉言。”
  紧接着,赤羽军中几位随营小将也起身,手持粗瓷大碗,声音洪亮:
  “昭京的人能在这雁回城办喜事,我们也是沾了喜气,怎能不喝个痛快!”
  “对啊!顾将军也得陪一杯!”
  顾行渊眉头动了动,一句话未说,已被人塞了一盏酒。他略一颔首,举杯一饮而尽。霜杏在一旁悄悄道:“将军酒量不小嘛。”
  沈念之哼了一声:“他酒量好,心眼也多。”
  顾行渊听得分明,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我何时对你耍过心眼?”
  沈念之笑得眼尾轻挑,举杯对他:“没有,是我对你耍心眼。”
  两人说话间,阿聿却被几个文人拉去猜诗成对,一张口说的是北庭腔调的《关山月》,引得满堂哄笑。
  “这位小兄弟口音真有趣——”
  “哈哈,说是李珩的朋友,我看不像书生,倒像是某个城外的大财主!”
  阿聿被笑得也不恼,只自斟一杯回敬:“我是真朋友,不信问问新郎官。”
  李珩淡淡笑:“他是我朋友,也是来喝喜酒的客,不许欺生。”
  众人一听这话,笑声更甚。
  酒过三巡,席间早已热闹非常。
  沈念之靠在长案边,指尖捏着一只素白瓷盏,酒液泛着微光,微醺上脸,鬓边几缕碎发也有些乱了。她目光掠过席间众人,落在顾行渊那边。
  那人端坐角落,早被灌了几轮,仍神情自若,只是耳尖微红。
  沈念之起身,拎了酒壶,走到他身边,坐得极近。
  “顾将军今日难得喝酒,”她笑着,声音微哑却透着酒意的慵懒,“来,满上。”
  她一边说,一边替他斟满了酒盏,那盏盏交错之间,仿佛真是主宾交礼,竟有几分郑重。
  顾行渊抬眼看她一眼,终是接了,低声道:“你少喝些。”
  “没想到离开京城,不当大理寺卿的顾行渊,也要执法,怎么,喝酒犯法啊。”她挑眉,“我妹妹出嫁,我当然要喝个尽兴。”
  顾行渊没再劝,只是将那一盏饮尽,喉结微滚,酒线落入,眉宇却依旧沉静。
  这时,一道轻快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我呢?沈姐姐不替我满一杯?”
  两人侧目,只见阿聿笑吟吟地不知何时坐到了沈念之另一边,半个身子都靠过来,一手支着桌角,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与张扬。
  “你不是李珩的客人?怎么也挤到这边来了。”沈念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手却没停,又给他也倒了一杯。
  阿聿接过来,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脸上,酒未饮,语先出:“我啊,是来和你喝酒的。也只有在你这里,酒才真是香的。”
  沈念之懒得理他,仰头干了自己杯中那口酒,转头却看顾行渊。
  顾行渊始终不言,只略往后靠了些,避开了她与阿聿贴近的那点距离,眼神淡淡,却又似含着一丝压不住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