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典禹变色:“中原人暗中扶植?”
  顾行渊未答,只收好令牌,起身吩咐:“命人夜前加哨,再派一骑带密信,昼夜兼程送回雁回城。”
  “传我手令,不得走正道,绕道西侧,以避耳目。”
  典禹领命而去。
  营帐内,夜风透过帘幕微响,烛火跃动。他独坐于席前,摊开信纸,笔下字沉而利落,句句皆是军机,未言情字。
  直到写至最后,他顿住片刻,抬眼望向案边,那枚铜钱穗子静静躺在他盔甲之上,红线缠绕,轻巧却稳。
  他拿起穗子,指腹缓缓摩挲。
  帐外风起,他却低声喃喃道:
  “我不信符,也不信命……但你给的,我便信。”
  他说这话时,目光仍然平静,语调也未变,唯有唇角压得极紧,仿佛心中有万语千言,只藏于指尖一握。
  他收起符子,系回胸前,“你叫我无事,我便无事。”
  他说完这些,转头继续书写,末了笔锋一转,在最角落处写下一行极小的字:
  【字蒙馆后门栽了杏树,此番归来,愿尚未发叶。】
  烛光映纸,字落成行。
  他将密信一封封好,唤亲兵取来火漆封章,递与传信骑士:“护此信至雁回,不得有误。”
  雁回城,已经二月初二,春寒尚未消尽。
  学堂中最后一名孩童踏出门槛,霜杏掩上门扉时回头看了一眼——沈念之并未如往常那样先行离开,而是站在庭中,抬头望天,像是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她披上外袍,步出了学堂后门。
  “我要去北城门看看。”她淡淡一句,没再解释。
  霜杏刚欲劝阻,小哑巴却已放下手中的扫帚,悄无声息地跟上前,拍了拍胸口,眼神执拗:他要陪她。
  沈念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北门城楼风大,旗帜随着风在空中飘扬。守兵认得她,也知顾行渊临走时的交代,连忙放行。
  她登上城楼时,正是日落前的极光时分。
  远处黄沙山岭连绵,苍色未褪。东北方向的边线被暮色吞噬,依旧不见赤羽军的踪影。沈念之站着,乌发微乱。
  小哑巴在她一旁缩着肩,却始终不动,眼神静静看着她侧脸。风吹得她睫毛轻颤,神情冷静,却藏着一种极难被察觉的倦意。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念之低头看他,声音很淡:“我想再等等。”
  于是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一个静静地等,一个静静地陪。
  天光一点点暗下去,城外的影子也被拉长、模糊。沈念之终于转过身来,抬眸看了看天。
  “走吧,”她道,“不等了。霜杏那丫头多半把饭备好了。”
  回程路上,小哑巴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却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进了小院,她才忽然轻声道:“你今日字写得不错,明日赏你两颗糖。”
  小哑巴嘴角微弯,却没出声,只规规矩矩地告辞离去。
  晚膳桌上,霜杏一边给她添饭,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小姐是在想……顾将军么?”
  沈念之夹菜的筷子微顿,随即神情不变:“你也太多话了。”
  霜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嘟囔一句:“我哪敢多话,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收拾妥当后退下,将屋内炉火添足,轻声祝了安,便熄灯离去。
  沈念之靠在榻上,一时没有困意,脑中浮现的是顾行渊临行那日的模样——赤甲金边,鹰羽飞扬,眉眼如霜雪中雕成。
  夜深。
  她梦到了火光连天的战场。
  梦中是漫天飞箭、铁甲纵横,赤羽军的旗帜倒了一面又一面。
  顾行渊站在血与尘之间,身披战甲,手中长剑沾血,眸光如刃。风中他缓缓回头,目光越过战场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刻,他被一柄突袭的长矛逼得后退。
  “顾行渊——!”她惊呼出声。
  沈念之蓦地睁眼,夜色浓黑,室内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蓦地睁眼,夜色如墨,室内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坐起身,下意识探向枕边,却摸了个空。
  ……才想起,那只铜钱,早在几日前就塞进了顾行渊的手里。
  她手指微顿,轻轻握拳收回,胸口像是空了一块,又像有什么藏着,重得发闷。
  “霜杏,我要出门!”沈念之坐起来喊道。
  第74章 沈念之的春心动了
  叫了几声,霜杏并未醒来。
  她翻身下床,披上外袍,走到案几前,随手取了根丝带将头发束起,鬓发未理,鬓角却有几缕碎发随意垂落。
  风还在窗外游走,带着一股入夜的清寒。
  她推开院门,踏着廊下的露水,一路快步往东廊而去。
  那是小哑巴的屋子。
  夜深人静,府中无人行走,她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门前,抬手敲门——
  “咚、咚、咚。”
  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小哑巴脚步仓促地踩在木地板上,伴着一声“吱呀”,门被拉开一条缝。
  少年顶着半张还未完全清醒的脸探出头来,眼里还有几分迷蒙,刚想抬手揉眼,一眼便看见沈念之站在门外。
  他惊得一滞,几乎本能地张了张口,差点脱口出声,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舌尖,迅速低头掩住神情。
  沈念之盯着他看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可知道,去瀚州东北边境的路?”
  小哑巴怔住,犹豫了一瞬,慢慢点了点头。
  “那一带你熟悉么?”
  他又点头,这次更用力些。
  沈念之抿了抿唇,眼神沉静:“那就换衣裳,带我去。”
  她转身站在屋外的石阶上,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而如今已经第四日,他还未归来。”
  话音未落,小哑巴也将外衣披着打开了门,他一边走一边系着扣子。
  二人走出老兵住的院子,沈念之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马,紧了紧披风,眼神望向北门的方向。
  小哑巴也紧随气候,此时他已经穿得严严实实,眼里却泛着一点复杂的光。他一手扶缰,一手做了个“可以”的手势,点头。
  沈念之轻轻扬了扬下巴:“带路。”
  二人策马冲出内院,马蹄声在空旷的夜里敲得人心紧促。
  雁回城北门开启一线缝隙,是守夜士兵认出了顾行渊的人才放行。他们未敢多问,只默默看着那一骑一马渐行渐远,消失在瀚州边境夜色的尽头。
  夜色沉沉,月光斜斜地洒在黄土高原上,天边挂着一轮弯月,清冷如钩。
  小哑巴领着沈念之出了雁回城后,未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被风雪多年掩埋的小径穿行。他骑在马前,偶尔侧头朝她示意方向。
  沈念之裹着披风,身上是雁回城百姓的穿着,外层加了防风的皮裘,风钻进来还是冷,但她一句都不肯多说。
  两人几乎一夜未语。
  月影拉长,脚下土地起伏,越往东北行,山势越发峻峭,黄土裸露,枯草稀疏。
  路旁时有老旧的烽燧废墟,断壁残垣斜立在原野上。
  行至一处高坡,天色将明未明,小哑巴忽而勒马停住,回头看她,做了个“下马看一看”的手势。
  沈念之翻身落地,走近他所站的地方。
  是片战场遗迹。
  地上有零星兵刃残留,还有折断的弓箭插在冻土中。风过之处,一缕缕灰白的纱布被卷起,似是军中旧旗角被撕碎后吹落。土坡一线,还能看出骑兵疾冲时踩下的辙印尚未褪尽——
  “这里……”沈念之蹲下身,捡起一块半截的乌金箭羽,低声道,“是之前的战阵。”
  小哑巴点点头,又掏出一枚奇形令牌递给她。
  那是他方才从土坡另一头捡来的。
  铜色发黑,其上纹路繁复,中心是一枚小小的三角鹰印,沈念之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她定定看着,眼神一动:“这个我在雁回城没见过,应该不是赤羽军的,应该是北庭留下的。”
  她捏紧手心,眉头轻蹙:“看来顾行渊他们在这里碰了一架。”
  小哑巴也不知,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
  晨光初亮,一缕微白的天光慢慢拂上大地。
  沈念之忽然道:“我们继续往前。”
  她目光一凛,眼中不再是焦急的女儿心,而是那一点点沉冷的锋芒。
  “我总得亲眼看见他才安心。”
  小哑巴点点头,翻身上马,继续引她往更北的方向去。
  西北天边染了晚霞,暮色沉沉,像一块旧锦被夕光染透。
  沈念之策马奔行,一路风沙扑面,鬓边碎发贴在脸侧,她不顾这些,只望着那前方营火点点的方向,眼神一寸寸亮起来。
  远处丘地之后,一抹赤羽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她下意识夹紧马腹,马蹄加快,一路直奔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