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只可惜,哪儿会有人给我舞剑呢?”
  风吹动檐上风铃,叮叮作响。
  沈念之举杯敬月,仰头又是一口酒,笑得更艳了些,眉眼间却一点喜色也无。
  夜色渐深,长公主府一隅书房中,灯火未灭。
  窗外风声紧了些,吹得树影摇晃如舞,顾行渊站在窗边,静静望着檐角垂下的冰凌,一言不发。
  苍晏推门而入,没有多言,只将一封宫中的密折放在几案上,随手理了理袖子,淡淡道:“东宫的人已将嫁期前后的宴请名单送入中书省了。”
  顾行渊没有回头。
  苍晏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热水入盏,浮起一圈微雾。他不紧不慢地道:“她那日出宫归来,坐的是李珣的马车。”
  顾行渊原本立在窗前,闻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节轻轻敲了敲窗格,却始终没有作声。
  苍晏垂眸望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淡淡一笑,语气仍旧温和如常:“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她是他未过门的侧妃。”
  茶香苦中带涩,透着一点说不清的凉意。
  书房中陡然沉静下来,只听得壁炉中炭火轻爆,火光映着两人神色,各藏情绪。
  良久,顾行渊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她若真愿意留在那宫里,我便什么也不做。”
  苍晏缓缓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顾行渊脸上,瞳色微敛,半晌才道:“你若要带她走,尽快。”
  他语气很轻,像是风声拂过林梢的一句叮咛,又像某种难以言明的认同与放手。
  顾行渊侧头看着苍晏,他一直很好奇,今日不问,怕是日后也没机会了:“你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苍晏放下茶盏,语调极轻,像是在说一件极久远的心事:“我生在世家,长在规矩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该读什么书,该娶什么人,将来该坐什么位子——好像从来不需我选择。”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黑夜中落下的一点灯火:
  “可看见她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心是活的。她无拘、张扬、明目张胆地活着。那一刻,我羡慕她。只要想到她……我也像是自由的。”
  顾行渊静静听着,眉眼无动,但神色微沉。
  苍晏忽而转过头,看着他,问:“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这一句问得极平淡,语气无甚波澜。
  却犹如一道直指人心的锋。
  顾行渊一愣,像被重重一击,喉结轻动,竟一时无言。
  “我没有。”他低声道,语气克制得近乎僵硬。
  苍晏看着他,没说破,只将目光缓缓收回,声音温淡如常:
  “时间不多了。”
  “她快要嫁人了。错过……以后就是隔着山和海了。”
  顾行渊没有应声,只抬眼望向炉火,火舌跳动间,映出他沉默的轮廓,眸光却愈发凝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顾行渊回身,几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风雪扑面,一道纤细身影立在檐下。
  竟是霜杏。
  她披着厚斗篷,肩头已积了些细雪,发鬓略乱,眼角因夜寒泛着微红。她对着两位恭恭敬敬行礼,神色却无一丝畏惧。
  “奴婢鲁莽打扰,还请恕罪。只是此刻,实在不能不来。”
  苍晏微蹙眉:“霜杏?”
  霜杏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清亮:“小姐醉了。一人在府中喝了好多酒,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人劝。她说自己不想嫁,可这场婚事,是她躲不掉的。”
  她声音不大,却句句沉稳。
  随后,她看向顾行渊,眼神里带着一种仿佛为人代言的决绝。
  “她说——‘护?他若真想护,便不会放我回来。有种就把我带走,离开这京城,那才是真真儿的护着。’”
  那一瞬,屋内的烛火仿佛静止了。
  顾行渊怔立原地,肩背紧绷,指尖绞紧袖边的织线。
  霜杏垂下眼眸,声音微低,却仍然坚定:“她嘴硬,从来不肯开口求谁。但她若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心里那道坎,她真的过不去了。”
  苍晏缓缓抬眼望向顾行渊,没有说话,眸色却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顾行渊站了片刻,忽地低头,沉默地去拿那件挂在案旁的黑色斗篷。
  他一边披上,一边道:
  “我明白了。”
  第53章 顾大人抢亲啦
  半夜时分,风雪已渐大,昭京的夜空笼罩着一层深沉的寂静。
  霜杏悄悄溜进府中,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她小心翼翼穿过长廊,轻推开沈念之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沈念之躺在床上,衣裳未脱,鞋子也未曾脱下。她那样大剌剌地躺着,随意地蜷着身子,面容带着酒意的微红,眼睫低垂,像是醉了很久。
  床头的烛火已然熄灭,只剩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映着她的轮廓,竟有几分寂寞的冷清。
  霜杏轻轻走上前,心里满是隐隐的痛惜。她低头,轻声喃语:“小姐,喝得这么多,真是……”
  小心翼翼地,随后又拆开了她那复杂的发髻,一缕缕柔发散落下来,宛如缤纷的云霞。
  霜杏轻轻擦拭着沈念之的脸,指尖轻触她的肌肤,像是想要擦去她脸上的疲惫与苦涩。
  她蹲下来,帮沈念之褪去那双沉重的鞋子。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阵酸楚,眼角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霜杏低垂着头,轻声道:“小姐……你就应该去过你想要的自由生活”
  她轻轻捏紧袖口,将泪水咽下,起身走到衣柜边,打开木箱与衣橱,将沈念之随身常用的衣物、几件内衬、最喜爱的一只香囊,还有贴身的墨玉匕首,一件件收拢。
  她小心地将东西打包,整整齐齐叠入一个不大的行囊。
  在最后一个物品整理完后,霜杏站起身,忍住泪意,便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刚走出去,她又推开门,目光无声地看了沈念之一眼。
  十一月十五。
  天未亮,晋国公府门前便已张灯结彩。雪势已歇,地上却仍积着薄薄一层霜白。宫中的马车与内侍鱼贯而入,前后十余人,皆是东宫亲派来迎娶侧妃的随侍。
  李珣显然极为看重这门婚事,送来的为沈念之梳妆的嬷嬷,皆是宫中有名的老成妇人,行事周全,言语恭谨,连随车送来的嫁衣与妆奁,也都依太子妃规格配备。
  天色仍暗,沈念之却已被嬷嬷们“请”出了床。
  她身上还带着昨夜未褪的酒气,刚睁眼,眼前一片人影晃动,耳边便是一句:“沈娘子快些起来,辰时三刻要出门,时辰耽误不得。”
  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拖进了屏风后的木桶内。
  木桶中早备好了热水,水中撒着细细的熏香与药草叶,雾气蒸腾,温热微烫。
  沈念之酒意未退,初一入水,被烫得清醒了几分,倏然睁眼,眸中仍带着冷意。
  有嬷嬷手法利落地替她清洗身体,又细细为她净面、润发、去角、熏香。
  这等沐浴净身,原本是正妃成婚前的准备程序,侧妃并不需如此繁琐。可李珣却偏偏将所有礼制都按着正妃来办,连侍奉之人也皆为他精挑细选的,连带着一言一行都带着说不清的审视意味。
  沈念之坐在水中,仰头靠着木壁,听得一个嬷嬷柔声笑道:“娘子真是有福气,奴婢这双手,平日也只给皇后和太后上香汤,今儿个居然伺候了娘子。”
  另一个嬷嬷接话:“可不是嘛。听说这次东宫的礼制,内库亲拟,一式按太子妃办的。就连那婚服的霞帔,也是从尚衣局里翻了宫里的样子来改的,比陆家那位……还多出三道绣金线哩。”
  屋中女子笑声不绝,连说了好几个“娘子真是得宠”,可沈念之却始终未言,只静静坐着。
  她睫毛微垂,水珠顺着发丝落入香汤,蒸汽弥漫中,看不清她神情。
  直到她被扶出木桶,换上里衣,坐在高脚椅上开始梳妆
  时,她才忽然出声道:“春桃呢?”
  嬷嬷一愣:“您是说,照料妆奁的那位丫头?”
  沈念之点头,语气淡淡:“叫她进来。”
  很快,一个面色仓皇的婢子从外头快步进来,正是春桃。她行礼跪下:“娘子唤奴婢?”
  沈念之靠着椅背,脸色已有几分冷静,眼尾上挑,语调懒懒:“霜杏呢?”
  春桃顿了下,低头答:“回娘子……霜杏昨夜就离了府,说是您醉得厉害,她怕打扰了您休息,奴婢也不知她去哪了。”
  沈念之听完,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哦?”
  她轻轻拨了拨鬓发,声音低沉下来:“这丫头倒是胆子大。她的奴籍都在我身上,她是怕陪我进宫,如今跑路了?”
  春桃顿首:“奴婢不敢妄言。”
  沈念之没再追问,只是慢慢抬起眼,看向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