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衙役们闻令,只得硬着头皮持杖上前。明知此举风险重重,却无人敢违抗顾行渊的命令。
  而这两个字落下,沈念之心头也是轰然一震。她睫毛轻颤,忽而想到活了这么大,爷娘一巴掌都没挨过的她,如今要受这真正的杖责…
  沈念之压紧双唇,垂下眼,不作声。
  第一杖落下,啪地一声闷响,仿佛敲打在堂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沈念之身子猛地一震,脊背如遭雷击,疼得唇齿打颤,舌尖几乎咬破,口中溢出淡淡的腥味。但她倔强如初,竟连一声闷哼也未泄出,只死死攥住长凳一角,指节绷得发白,额心冷汗淋漓,浸湿了鬓发。
  第二杖、第三杖……接连砸下,每一记都沉沉闷响,仿佛将空气也砸得凝滞。
  堂中气氛压抑得几欲令人喘不过气来。执杖的衙役虽手脚利落,却个个心惊胆战。
  苍晏站在一侧,双手紧攥袖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筋隐隐浮现。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却倔强的身影在杖下轻微颤抖,心中焦灼如焚,几欲冲上前去,可被左右衙役生生拦住,眸中满是压抑的痛意。
  再望向高坐公案之后的顾行渊,只见他神色沉冷如铁,眼眸微敛,仿佛无动于衷。苍晏心头一滞,莫名生出一丝恍惚与难以言说的寒意:墨怀,怎会冷酷至此?
  第五杖骤然砸落。
  沈念之身形一晃,只觉脊背骨头仿佛被硬生生震得松动,火辣辣的痛意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如烈焰焚身般灼烧得她几欲失声。她拼命咬紧牙关,忍着骨肉翻滚般的剧痛,却终于压不住喉间涌上的腥甜。
  终是一口血哇地喷出,染红了眼前的地面。
  然后她只觉眼前发黑,身体失去支撑,朝一旁倒去。
  苍晏猛的推开衙役,与顾行渊几乎在同一瞬动了身,然而顾行渊离得更近,快他半步,已稳稳将沈念之接进怀中。
  少女的身子软得像无骨一般,轻轻靠在他胸膛,面色苍白如纸,睫毛微颤,却再无一丝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顾行渊眉头拧紧,心头猛然涌上一股陌生又炽烈的慌乱。
  他低喝出声:“快!传大夫——立刻!”
  声音划破堂前死寂,霎时引得左右衙役忙乱奔走。
  堂下,宋临渊负手而立,一身衣袍微扬,他静静看着这场景,唇角却勾出一丝凉薄的弧度。似是冷眼旁观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并无半点怜惜,反倒带着几分漫快意。
  顾行渊抱着沈念之疾步掠过时,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二人,却在她衣袂拂过袖角之际,低低一笑,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
  宋临渊往大堂外走去,路过苍晏时,他停下脚步。
  苍晏身形笔直,眼底寒光如刃,盯着宋临渊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压抑至极的怒意。而宋临渊见状,却毫不畏惧,反倒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低声笑道:
  “苍大人,我听闻你素来独爱云间雪。恰好,我墨宝斋前些日子到了一批。”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苍晏因愤怒而微微绷紧的眉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慢与挑衅:
  “可惜呀——晋国公府的沈大小姐,也很想要那些宣纸。”
  他低笑着靠近半步,几乎是贴着耳语:
  “为了拿走那批云间雪,她与我,做了些……小小的交易。大人,不知您可收得满意?”
  话音落下,苍晏胸膛口骤然一紧。
  他脑海里闪回起沈念之笑着将宣纸交给他的模样,原以为……
  却未曾想到,竟是以这种手段换来的。
  那一瞬,他只觉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宋临渊玩味地轻哼一声,不再多言,摆了摆袖子向衙门外走去。他步伐刚离地,面色骤变,一口血猛然喷出,溅在自己的衣襟上。
  门口衙役惊呼,他却咬牙切齿,用满是血丝的眸子看向夜色,心中仅剩恨意滔天。
  “墨宝斋,我宋家半生心血……沈念之,我咒你不得好死众叛亲离!”
  说罢,他拂袖而去,背影踉跄。月光下,他的冷笑愈发阴沉。
  堂外回廊,夜风带着微微凉意。
  顾行渊抱着沈念之,步履沉稳却透着几分难掩的急促,径直穿过大堂,往后院而去。怀中之人气息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断绝。
  衙役们慌忙跟上,有人跌跌撞撞地奔出去请大夫。
  顾行渊眉头紧锁,低头看她,眼见她面色惨白,几近昏死,心头一紧,侧首冷声怒喝:“还不快些引路!”
  众人连声应是,小心翼翼将他引往后院一间安静客房。
  进了屋,顾行渊俯身,将沈念之轻轻放到榻上,动作一丝不苟。随即挥手将一干人等尽数遣出,只留霜杏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
  霜杏红着眼眶,颤着手扯开沈念之背后的衣襟,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一片乌青,伤痕沿着纤薄的脊背蔓延,看得人心头发紧。
  霜杏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小姐……你怎么就这么犟呢……”话音里满是哽咽与痛心。
  顾行渊别开脸,声线紧绷,对着外头厉声吩咐:“去备热水、净帕,还有化瘀的药膏,立刻!”
  屋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不多时,苍晏匆匆赶至,却被守在门外的两名差役拦住。顾行渊亲自出门,迎着苍晏焦灼的目光,语气冷静却不容质疑:“书阳,她现在这样,你也帮不上什么,虽说她本就没什么清白,但你也先别进去了。”
  苍晏指节绷紧,脸色阴沉,终是咬牙退开半步,站在廊下,身形挺拔却透着几分
  无力的压抑。
  大夫离开后,屋内灯火摇曳,暖黄微光映得榻上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
  顾行渊坐在榻边,听见沈念之模模糊糊地呓语了一声,像是唤痛,又像是低低咒骂。他微微俯身,感受到她额头炽热得骇人。
  那一瞬,顾行渊心中竟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他抬手,极轻极轻地覆在她额上,指腹冰凉,像在给自己压着心口的滔天杂念。
  低声喃喃:“沈念之,你可别死。”
  第12章 我知道姐姐不是坏人……
  顾行渊声音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谁,又似怕连自己也听见。说到底,他不过是敬重沈淮景,不愿见到他唯一的女儿葬送在自己手中。更何况——
  那般张扬跋扈、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沈念之,若是就此折了,未免太没趣了些。
  夜色寂静,烛光摇曳。
  这一夜,顾行渊未曾离开半步,一直守在屋内。
  直至第二日申时,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大人,晋国公府的人到了。”一名衙役小心通报道,“马车就在外头,说是来接沈娘子回府。”
  顾行渊抬眸,神情冷淡:“也好,让他们进来。”
  沈念之被抬回晋国公府的时候,正值大雨倾盆。她脸色惨白,昏迷不醒,像一朵濒临凋零的芍药,被细心包裹着送回府门。
  晋国公府内,夜雨初歇。
  沈淮景站在床边,看着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女儿,坐在太师椅上许久未动,事情原委也从顾行渊和霜杏口中得知。
  翌日。
  沉郁的天色还未彻底散去,晨钟未响,沈淮景已然披衣出门。他未换朝服,仅一件藏青直裰,长靴未除,步履稳重,神情如常,唯有袖间那几道折痕透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圣上尚未宣见,他却执意进了宫。
  御书房内香炉未冷,炉火翻滚时有细雨打窗,映得窗外梅影瘦长。圣上披衣而坐,见沈淮景拱手请安,放下手中玉简,淡淡一声:“沈卿,不在家照顾那好女儿,大清早倒是跑得快。”
  沈淮景神色未动,只躬身低声:“臣有事参奏,非说不可。”
  圣上点头,淡淡道:“说。”
  沈淮景起身,直视御案后那道静默坐着的身影,语气却不疾不徐:“臣听闻大理寺卿昨日杖责之人,是晋国公府的嫡长女,臣未曾插手,一来是避嫌,二来是尊律法。但今日臣要说的,不是大理寺,而是宋家。”
  圣上眉头微挑,似笑非笑:“朕还以为你是来为女儿喊冤的,倒是拐着弯骂起宋家来了。”
  沈淮景却沉声道:“臣不敢喊冤,阿之顽劣,是非有律法论。但宋临渊之举,实在不堪。他故意将私怨引向公堂,挑唆此事闹大,甚至不惜激怒女儿,以引诱她失控。这是借法行私,是公然借律压人。更不提他当日强逼阿之赴宴的无礼行径,此事若非家丑难扬,臣早已上疏弹劾。”
  圣上静静听完,嗤笑一声:“你女儿可是烧了他一整个铺子。”
  沈淮景眼神未变,低声:“女儿失态,臣不为她开脱。她当众烧墨宝斋,已是该罚,该责。但这火烧得值。若不是逼得狠了,她不至于出此下策。”
  圣上挑眉:“你要朕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