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怎么就不是了?七姑娘,这丫鬟烧香时出了差错,这才惊了老夫人,有错没错,一眼便知。”大夫人朝身边的曾妈妈招手,曾妈妈就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十根整整齐齐断裂的线香与几张字体颜色变成深红色的经文,她冷声问她,“她不详,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呆在李家,没得引来祸端。”
  众人皆同意这个说法,哪怕是不起眼的三夫人、四夫人都觉得不能让一个丫头毁了李家。
  “是不详还是有人诬陷,暂且未可知,伯母怎么就确定,一定是她的错?”七姑娘反驳,她这回是要争到底,因为这个局间接是冲着她来的,这回对付王娘子,下回就是南枝,再最后,就是她自个,一个都跑不掉。
  “诬陷?何以见得?”李通判问道,比起不详的预兆,他更希望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不至于让他担惊受怕。
  七姑娘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她知道这是一个局,但时间仓促,内里她尚且摸不清。来之前都说好了,她只负责开道,让南枝有个能救她姐姐的机会,剩下的,看她。
  站在后边的南枝立马上前,沉稳地解释道:“启禀大人,若要使墨水变色,只需要在墨水里加入茜草提纯出来的汁水便能使字体在一段时间后变成红色。至于线香,只需要用火隔着一段距离烤过,就能在燃烧时整齐断裂。奴婢这里恰好有茜草,大人可以教人去试试。”
  站在阴影里的五夫人脸色霎时就不好了,手突然紧紧攥住手帕,这等三教九流才知道的事儿,一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她若不是家里经商,底下人时常讲一些市集见闻,也不会了解到这些。
  正暗自气愤怨恨,忽的察觉到目光,她抬眸,没瞧见是谁,但在下一刻,却意外看见了大夫人往她这边一瞥,眼里蕴含着猜疑。
  李通判抬手,自有人去做。他上下打量着南枝,“怎么就那么巧合,你手上正巧有茜草?”
  “回大人的话,茜草价廉又散发幽香,奴婢便买了来放进荷包,且有一回姐姐在家里为老夫人抄写经文,奴婢不小心把茜草汁水洒出,落在纸上,不出一刻钟,那沾染到汁水的字就变了颜色,着实骇人。”南枝很快编造了一个谎言出来,并且说的声情并茂,仿佛真的发生过这事。
  “大人,请看。”李通判的长随捧来一张纸,那字在众人的视线下逐渐变色,最终鲜红一片。
  另外一人则拿来烤制过的香,一点燃,那香就自个断了。
  自此,事情分明。
  “既是有人陷害,伯父,您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免得她继续在我们府里兴风作浪,扰了一府的安宁。”轻轻一睨,七姑娘收回目光,意有所指地说,“且留她这一回,下一回还不定怎么样。”
  “夫人。”李通判看向大夫人,“老夫人这儿你清楚,谁能接触王娘子的差事?”
  “老爷,能接近王娘子下手的,最有可能是跟她一起当差的人,我记得有一个叫马娘子的丫鬟也是在佛堂抄写经文的。”大夫人说,“还不快把马娘子带上来。”
  马娘子被两个粗使婆子扯了进来,她身上一股酒气,脸庞到脖子全部通红,一看便知道喝了不少的酒。
  “混账,老夫人病着,谁许你喝酒?”大夫人拿出了管家的气势,“给我泼醒她,待会儿好好问问话。”
  一杯冷茶冲着脸,马娘子瞬间清醒,瞧见几位主子嫌恶的目光,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半天不说话。
  “看看这些是什么,你认不认得?”
  当看见线香断裂,马娘子面上一片惊恐,压根儿没想明白为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会遭人识破,她原是喝酒提前庆祝,不成想……
  “我,我不明白大夫人意思。”马娘子还想垂死挣扎,毕竟只要没有证据,她大可以咬死不认,有罪与有疑的人自然不一样。
  事关自己姐姐,南枝没了一贯的好脾气,直接开口,“启禀大人,如果有人碰了那茜草汁水,用通草洗手可以看出红色。”
  “曾妈妈。”
  话音刚落,曾妈妈就去准备通草,不出两刻钟,马娘子洗了手,手上一块一块的红斑。
  “贱婢!”李通判怒不可揭,狠狠拍了拍桌子,一想到他差点教一个奴仆戏耍,他就恨不得活活打死她!
  南枝斜眼瞪她,她姐姐哪里对不住她?竟然下此狠手,如果她跑得慢一点,脑子没那么灵活,兴许这会儿她姐姐就已经被打个半死了。哪怕挨上几板子,都有可能瘸腿或是烂肉,怎么治得好?
  若不是尚且有一丝理智,她都想要上前揍马娘子了。
  眼见着马娘子被绑起来,七姑娘说道:“伯父,伯母,父亲,母亲,区区一个奴仆,哪里敢在府里生事?依我看,她背后说不定受了谁的指使,这才犯事。如果不找出来幕后黑手,祖母将来岂不是还要受惊?”她故意装出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老夫人考虑。
  甚至直接把黑手的目的按在老夫人身上,一旦涉及老夫人,这事就没那么轻易了结。
  五夫人心里一突,即刻就明白七姑娘这是想要顺藤摸瓜。
  “你这话没有道理,她一个奴婢,素日只知道在内宅走动,如何得知茜草?哪怕偶尔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冲撞老夫人?”内室有股风雨欲来的气氛,没有人在这个关口开口,唯一一个想要表现的是五老爷,他头头是道地说道:“想必
  就是她们两个之间有恩怨,动了手却不小心惊吓到老夫人,你莫要搬弄是非。”
  他不敢在大哥面前高声,也不屑于与大夫人争辩,但对上自个的女儿,却天然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故而忍不住出声反驳了她。
  南枝恨死五老爷了,一个蠢货,难怪考上了同进士之后就一点进展都没有,还在家里靠人养,他的智商都点在读书上了吗?
  “你父亲讲得有理。”五夫人往前几步,与五老爷并肩站立,以长辈的姿态说道:“你还小,想一出是一出,府里哪个敢对老夫人不敬?不说我们这些大人,便是你们这些小孩子,不也时常想要孝敬老夫人?”
  “谁敢害她?”她摇摇头,又对李通判与大夫人微微弯腰,“大哥大嫂莫怪,七姑娘也是最近养好身子才请先生教导,所以很多事都不懂。”把七姑娘的话当成混话,如此遮掩过去。
  听见她的声音,马娘子从恐惧害怕中回神,又想起了那些真金白银。
  “奴婢不敢害老夫人,只是不满王娘子事事出头,又一跃在我前头,这才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事已至此,马娘子只能求饶,她倒是清楚自己逃不掉,只盼望着五夫人信守承诺,想法子教她的儿子脱了奴籍,又出钱供他上学。
  这般,教她去死也心甘情愿。
  马娘子一口咬定此事是她想要报复,与任何人无关,李通判抬了抬下巴,“来人,按住了打,若几十棍都不松口,那就有几分可信。”
  以南枝的站位,她能清楚地看见马娘子被按在长条凳子上,棍子接连打在她的后腰上,很快就染出暗红的血迹。她被堵住了嘴,发出沉闷的声音,曾妈妈站在她面前,每打一棍她就问一句“招不招”。
  不知几时,马娘子忽然抬头,用一种泣血的神情望着她,方才通草洗手一事已经教她明白,南枝便是那个拆穿她手段的人。
  剥皮拆骨般的目光很刺人,但南枝毫不畏惧,甚至在马娘子与曾妈妈都看过来时浅浅地笑了笑,她张嘴,无声说了一句:活该。
  曾妈妈不知马娘子是何感受,只她觉得身上阵阵寒意,不知是风雨吹打还是因为旁的。
  不消几时,马娘子脖子一歪,曾妈妈上前探鼻息,回来垂手禀告,“马娘子没了。”
  大夫人看向李通判,皱眉说道:“这,她倒是嘴紧,大约是真的不干其他人的事?”马娘子没招,哪怕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可人证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样样都不少。
  公中与她们这房才出了一笔不少的银钱当作嫁妆,往下还有公子们的亲事,银子捉襟见肘。不若这会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好省些银钱。
  李通判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不少,依他之见,把此事定为奴仆间的闹事就好,代表着能关起门来处理的小事,可如果涉及到老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闹到官府,恐有碍他升职。
  二老爷这几个庶子庶媳自然也不会说彻查,搅得府里乌烟瘴气,他们还指望着府内安静,有利于他们过活。
  “此事就此揭过,马娘子的尸首草席一裹随意丢哪个山上。王娘子虽然无辜,可一同当差,识人不明,也犯了错,便不许她再服侍老夫人。”李通判一锤定音,“至于老夫人那,不要再提这些事,让她好生将养。”
  五夫人跟着五老爷道“是”,心里又隐秘地畅快起来,瞧,她早已摸透这家子,甚么世家大族,甚么高门大户,都是金玉其内败絮其中。甭管甚么事,只要涉及到自个的利益,那便是含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