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是他秘书打来的,公司那边的事,要紧急汇报nmaa新药试药相关事宜。
  在公共交通上不方便讲电话,言漱礼很快挂断,让秘书将重点转成文字发过来,自己打开文件滚屏翻阅。
  李絮见状,也不打扰他。看前面下雨路况不好,估计要慢慢堵一会儿,索性摸出缠成一团的有线耳机,一点点慢吞吞解开,点开播放器,百无聊赖地望着另一边的车窗发呆。
  雨景涳濛,像一片空白帷幕,望也徒劳。
  她刚刚说的“意外”,其实并不是意外于言漱礼也会愿意在学业事业之外浪费时间。而是意外于,他居然会这么冷静这么淡然地,主动与她分享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从第一次在麓月府,她翻到那本写着leonrosenbaum名字的琴谱。到昨天,他轻描淡写地谈及自己曾经与父母来过佛罗伦萨。再到此刻,他无波无澜地讲述自己与父母的往事。
  不知不觉之间,他向她敞露了许多。
  好奇妙的感觉。
  因为言漱礼父母早逝,自小性情又格外冷峻,李絮原以为他会更加封闭、更加避忌、更加不愿提及。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她与他的处境,仔细想想,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有种微妙的错位感——
  李絮父母双双健在,却漂泊无依,无处可归,得不到任何来自家庭的爱与支持。
  而言漱礼早早失恃失怙,却有记忆中始终疼惜爱护他的父母,还有精心养育他的外公,牵挂关怀他的奶奶,陪伴他一起成长的哥哥。或许也正因如此,所以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对待任何感情,都有资格要得挑剔,给得慷慨。
  与李絮截然相反。
  不知过了多久,发着发着呆,耳机突然被扯落一只。渐趋尾声的鼓点弱下去,灌进来静谧的环境音。
  约莫是简单处理完了工作,言漱礼收起手机,面无表情看着她,不讲话。仿佛在指责她的行径。明明只有二人相处,短暂的停顿,她还要懒于沟通似的戴上耳机。
  李絮先发制人,似笑非笑看着他,“干嘛?这么没礼貌。”
  言漱礼挑了挑眉,“谁说谁。”
  李絮眉眼弯弯看他几秒,抿出浅浅梨涡,将被扯落的耳机线拾起,顺势放到他耳边,“要一起吗。再听一首歌,应该就到对岸了。”
  她的笑具有迷惑性。
  用以掩饰某种不愿被看穿的情绪。
  言漱礼没有穷追不舍,近乎纵容地接受了她习惯性的逃避。
  进度条清零,播放器切换至下一曲,paulwilliams遥远而深沉的呓语渐渐响起。
  touch.
  是循环回响于李絮整个漫长青春期的8分19秒。也是住进麓月府的那一夜,李絮打开言漱礼的黑胶唱片机,在玄关花园听见彼此心跳的8分19秒。
  时间回溯。清澄而沉重。生锈的记忆又逢落雨天。
  有的时候,有些瞬间与碎片,真的很难说清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
  李絮静静望入那双琥珀眼,浸润在这片潮湿里,与他分享这隐秘的8分19秒。
  言漱礼不发一语,沉默接住她视线,半晌,慢慢凑过去吻了吻她嘴唇。
  车辆摇摇晃晃地行进着。
  像漫溢的心,汛期的水,醺醺然落下又被接住的云。
  他们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拥抱。李絮下巴枕在他肩膀,用食指划开朦胧,在水汽凝结的车窗上,潦草写下一行湿漉漉字句。那行刻在黑胶唱片上,来自电子宇宙最深刻、最动人的歌词。
  holdon.
  ifloveistheanswer,you‘rehome.
  透过寥寥几笔字迹,水珠滚落,澄清雾蒙蒙一片,令她得以窥见窗外的风景。
  天很低。云团浮在山腰与穹顶。幽微的日光在阴影里流动。
  他们顺利跨过了平静的阿诺河。
  抵达对岸,乘坐公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对意大利老夫妇慢悠悠地下了车。他们也跟着在共和广场下了车,并漫无目的地试图在附近寻觅今晚晚餐的餐厅。
  结果没走多远,餐厅尚未物色到,就被皮革市场的野猪雕像吸引了注意力。
  有一小撮游客站在雕像旁边,正在围观一位红发姑娘坚持不懈地往野猪嘴里放硬币,并为她加油祈祷,祝她手中的这枚硬币可以顺利掉进水中,不要再卡在栅栏上面。
  可惜试了好几次,皆是失望收场。
  红发姑娘终于放弃,对着友人摊手耸肩,摇摇头叹气离开。
  紧接着,又有一家三口接着补上。
  言漱礼撑着伞,询问地看了李絮一眼。
  “把硬币放进猪嘴巴里。如果硬币顺利掉进水里的话,就代表你被好运眷顾着,与佛罗伦萨缘分未尽,往后还会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李絮删繁就简,担起导游的职责为他讲解,“这是佛罗伦萨很热门的游客活动。”
  很多旅游城市都会编这种类似的故事,用以增加游客互动,以及市政收入来源。
  言漱礼听明白了,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问她,“有硬币吗。借我一枚。”
  “你也要参与?”李絮讶异打趣,“不批判封建迷信了?”
  言漱礼不置可否,没解释。
  李絮的钱夹是个大容量的褶皱信封包,平时什么零钱、证件、卡片都一股脑往里面塞。她翻得随意,夹层都拆开了,才猛地想起里面还放着一张拍立得相纸。
  相纸里的人就站在对面。
  她连忙停住动作,把钱夹的角度往里收了收,小心翼翼倒出几枚去烟草店找零的硬币。
  “喏。最高规格。我自己考前过来求猪猪神保佑,都只舍得扔50欧分的。”她慷慨地给了他两欧,心里暗忖应该没有被他看到。
  言漱礼接过,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轻轻摩挲了一下硬币背面的但丁像。
  “inboccaallupo.”李絮作请手势,漂亮笑了笑,“祝你好运。”
  言漱礼向前半步,按照惯例摸了摸野猪雕像的鼻子。
  然而下一刻,他却没有将硬币放进猪嘴巴。反而轻轻一扔,划出一道抛物线,将李絮给的硬币直接抛进了水里。
  扑通。
  问卜指引的硬币汩汩没入许愿池。
  “不对。”李絮霎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愣愣提醒他,“你得放进……”
  “不用它来决定我和佛罗伦萨到底有没有缘分。”
  言漱礼紧紧攥住她手,略略垂眼,低声承诺,“我会再来,李絮。”
  第33章 我在佛罗伦萨。
  33
  翌日清晨,言漱礼就离开了佛罗伦萨。
  不必问,也知道他最近很忙。nmaa的重点项目正值关键的试药阶段,再怎么将行程压缩,也难挪出连续几日的空白。
  他醒得早,起得轻手轻脚,没有吵醒李絮的打算。但李絮还是惺忪地睁了眼。
  房间幽咽逼仄。她尚未醒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皮被睡意轻柔覆盖,冷玉般的一张脸睡得红扑扑。
  熹微的晨光之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腮颊,携着雨水般的潮湿气,轻轻蹭着她的眼睫。
  她茫茫然凝神去看。
  下一秒,微凉的嘴唇也覆了上来。
  言漱礼的短发湿漉漉地滴水,宽阔肩膀将窗帘缝隙透出的日光遮挡。他捧着李絮的面庞,抵住那枚唇环,含住她柔软的嘴唇,缓而重地探进去。
  李絮手脚发软地攀在他身上,很被动地,接受他彬彬有礼又咄咄逼人的吻。
  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无声对望,呼吸交织,直至被他挂断过一次的手机再度催促地响起。
  李絮低低抽了抽气,勉强聚集心神要将他推开。
  言漱礼一动不动,注视她的眼神涌动慑人欲。望,充耳不闻地将她拥得更紧,重新堵住唇舌,与她濒临窒息地长吻。
  迟迟结束以后,李絮骨架都散,摸了摸自己在他肩膀咬出的一记牙印。力度没轻没重,毛细血管有点破裂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他活该,细声细气问他“痛不痛”。
  言漱礼没有回答,指腹摩挲着那枚变得温热的唇环,声音也有点哑,“还早。继续睡。楼上还没开始弹琴。”
  “现在这样还怎么睡?我待会儿还得回学校见教授。”李絮鼻音浓重,听起来像某种亲昵的抱怨。
  “抱歉。”言漱礼毫无悔意地认错,俯身在她颊边啄了啄,耐心地喂她喝了半杯水,随后才抽身离开,捡起丢在地毯上的短tee。
  他四肢修长,背肌结实,舒展开来的时候,犹如一张被蓄力拉满的弓。
  李絮观他背影,心中不舍,又不想表露,只好随口掩饰,“替我向sphynx问好。”
  “它听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转述。”言漱礼穿好衣服,扣上腕表,目光落在她昳丽的面庞上,“想它,就抽空回去见它。”
  李絮拎了拎唇角,笑得鲜妍妩媚,声音却有点飘,“想是这样想。可惜最近有点忙,不好回去。”
  言漱礼隔着几步距离看她,似乎在克制过去拥抱的冲动,忽而轻描淡写提了句,“陈家出事了。陈彧自顾不暇,不会有机会来烦你。你专心忙毕业,不用顾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