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待得听见慕容鸾音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他就起身吹熄暖阁的灯,放下纱幔,走了出来,来至厅上,见风玉笙送的那盆水仙正摆在花几上,灯色下花心愈见鲜红,这般的水仙花,他也是头一回见。
  穿过厅堂,又走至碧纱橱,在拔步床上躺下,眼睛闭上了,脑海中却不由得把关于范成德案的所有证物、猜想,都串联了一遍,总有一个关窍还没有通畅,倏忽想到从范成德床头取下的那副《伏羲娲皇图》,蓦地睁开了眼睛。
  第37章 坠棺翌日,天光明媚……
  翌日,天光明媚,秋风飒爽。
  萧远峥天蒙蒙亮就穿戴好公服去了大理寺,金牌急召锦衣卫指挥使苏逢生,下达三条指令,其一,秘密监控郯国公玉在山和其夫人风玉笙的行踪;其二,派人到北邙山蹲守,若发现有可疑之人在范成德坟茔附近挖坑埋尸,立即禀报于他;其三,秘密调查玉在山所有近亲姐妹,排查出有出家的,无论是尼姑道姑,都要找出这个人来;有亡故的,重点调查死亡原因,如有必要,挖坟开棺。
  谁知,到了中午就有派去北邙山的锦衣卫来报,范成德坟茔旁边已经被人连夜挖出了一个坑。
  萧远峥一听,越发笃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当机立断又派遣一队锦衣卫去北邙山埋伏。
  自己则骑马回府把慕容鸾音接到了大理寺,让她与范绣娘呆在一处,一旦监视郯国公府的锦衣卫来报那边有马车出府,他们这边就要立即跟上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郯国公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蹲守抓捕嫌疑犯,等一两天,三四天,甚至个把月,这于萧远峥、苏逢生而言都是常事,但慕容鸾音第一次经历这般的焦虑等待,就有些坐不住。
  范绣娘听见她频繁的起来、坐下的动静,就笑道:“夫人是等急了吧。”
  “可不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慕容鸾音走到窗边瞧了瞧漆黑的天色,又回到范绣娘身边坐下,叹气道:“难不成要在这里睡一夜吗?可我有择床的毛病,不是自己的被褥用不惯。”
  范绣娘就羡慕道:“我一听就知道,夫人定是自小就被娇养长大的,不像我,野草似的,风吹到哪儿就在哪儿活着,我也是幸运的,十岁以后成了范家的童养媳日子就好过了,公爹婆母都待我不错,我的刺绣手艺也是婆母教的,后来范成德也长成了一个身材厚实,相貌堂堂的男人,我这样野草一般的女人,能成为他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了。”
  慕容鸾音打量范绣娘的相貌,平心而论,只是五官端正而已,但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给她整体平添了两分秀丽。
  “范成德死前,我给他治过病,那时候他蓬头垢面的,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依你说,他竟是一表人才吗?”
  范绣娘露出怀念的神色,“他年轻时,在我们家那一片,好多小媳妇小姑娘见了他就脸红,他要是跟她们说一句话,她们能高兴半天。和夫人说一句心里话,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当年我怀着晔儿的时候,听见他与秋嫣然偷情,心里虽痛不欲生,但也忍下了,只当不知道。”
  慕容鸾音见她落泪,掏出帕子来放到她手里,笑道:“等到范成德的案子了了,你安全了,你还想住回范家老宅吗?”
  范绣娘连忙点头,“我在那里住了几十年,那里早已是我的家。”
  “好。那我再给你找个像谷雨那样的人照顾你,往后余生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来找我。”
  范绣娘泪眼滂沱,“谢谢您。”
  谢谢您不嫌恶我苟且偷生。
  至翌日破晓时分,慕容鸾音正枕着冬青的腿睡觉呢,忽听见敲门声,她一下子醒过来亲自去开门,就见萧远峥站在门外,看见是她,牵起她的手就道:“风玉笙出府了。”
  天亮城门开,一辆不起眼的骡子板车拉着一口棺材出了城,后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马车后面又跟着八个穿着短褐,扛着铁锨、绳索等杂物的“农家汉子”。
  这一行,一路不紧不慢的到了北邙山崖壁下,此处是一片荒野,遍地大小坟堆,天空有乌鸦秃鹫盘桓。
  不知是哪年哪月,又不知是和尚还是道士经过此处,想必是怕起尸闹鬼,又或者纯粹是想积阴德做好事,就在崖壁上用朱砂写下了一整篇的往生咒。
  彼时,风玉笙扶着范成德的石碑,打量了一圈四周,目光定格在往生咒上,默默读了一遍后心想,竟是一字不错,省了我的事儿了,便命令伪装成农家汉子的壮仆们道:“下棺
  埋了吧。”
  壮仆们应“是”,用绳子拴住棺材,大家齐心协力将棺材从骡车上卸下,向挖好的土坑抬去。
  八个壮仆抬一口薄皮棺材,竟是个个觉得肩上仿佛有千斤担,压的他们冷汗直冒,心里生惧。
  当棺材悬到土坑上方时,八个人越发觉得肩上的绳子仿佛要把他们勒死陪葬似的。不知是谁,胆子最小,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哭嚎大喊“世子爷饶命”。
  他这一喊不要紧,惊的其余七人心弦破防,纷纷丢下绳子跪下磕头,大喊“世子爷饶命”。
  “嘭”的一声巨响,棺材坠落坑底,一下子摔的四分五裂,爆出了一堆血淋淋的东西压着玉成烨的尸体,有个胆大的壮仆直起身子往坑里一瞧,瞳孔骤缩,爬起来就跑,“有鬼啊——”
  其余人等一听,连滚带爬四处奔逃。
  彼时萧远峥带着慕容鸾音和范绣娘就在不远处隐藏着,他一瞧形势不对,当即吹响哨子,埋伏在山上的锦衣卫一听,倾巢而出。
  萧远峥当即奔向风玉笙,大喝道:“全部抓捕归案,一个不许放走。”
  却说风玉笙,在听见爆裂声后,木着脸一步一挪走向土坑,在看见自己亲手包好的尸块压住了玉成烨的尸身时,缓缓抬头望天,天上日光正射中她的眼,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滚下了土坑。
  萧远峥奔袭而至,却已是来不及拉她一把,向土坑内一瞧,就见她爬起来就去推压在玉成烨尸身上的血包,满身是血,神情麻木。
  “郯国公夫人,你究竟是谁?!”
  风玉笙听见头顶暴喝,看着脸上已布满尸斑的玉成烨,喃喃低语,“我是谁?”
  “你是猎户之女风玉笙,还是与范成德偷情的秋嫣然,又或者,你既不是风玉笙,也不是秋嫣然,而是玉生烟,郯国公府曾经的大小姐,玉在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当风玉笙听到“玉生烟”这个名字,渐渐的开始浑身颤抖,早已枯竭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来,“玉生烟,玉生烟,太久了,太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彼时,慕容鸾音和冬青一起搀扶着范绣娘也到了土坑边上,范绣娘甫一听见风玉笙的说话声就道:“是她,是秋嫣然的声音!”
  坑底的风玉笙猛地仰起头来,流着眼泪厉声哭喊,“我不是秋嫣然,更不是风玉笙,我叫玉生烟,我是郯国公府的大小姐玉生烟。”
  慕容鸾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连忙轻拽萧远峥的袖子,“她说她是谁?”
  萧远峥席地而坐,拉着慕容鸾音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道:“记得那副《伏羲娲皇图》吗?”
  慕容鸾音一霎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的望向坑底流泪的白发女人。
  “萧大人,你相信天谴吗?”
  萧远峥看见她去解开那些吣血的绸包,蓦的捂住慕容鸾音的眼睛,“你想告诉我什么?”
  玉生烟一边解绸包一边道:“你验过烨儿的尸体对不对,的确是吓死的,但不是被鬼,而是被我生的这个东西。”
  萧远峥连忙制止,“玉、玉大小姐,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把玉成烨连同绸包都带回大理寺,到了大理寺自有仵作验尸,你也得跟我回大理寺。”
  玉生烟停下手,缓缓看向萧远峥,“我不去大理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在这里问,你问完了,我说完了,烦请你把我们母子三人埋了。”
  “这却不能,你是活人。”
  “我死后可以吗?”
  “可。”萧远峥站起来,用绳子把玉生烟拉出来,“跟我回大理寺,我需要你与玉在山对质。”
  “你到底是把他抓了。”
  “若是没有意外,此时锦衣卫指挥使苏逢生已经把玉在山抓进了大理寺狱。”
  玉生烟再度抬头望天,麻木的眼睛里落进了太阳,也重新换发了光彩,“萧大人,你知道慕容青云是怎么死的吗?”
  慕容鸾音心头一颤,蓦的盯住玉生烟,“我祖父遇害,玉在山不是已经查清了真凶吗?”
  玉生烟漠然道:“真凶也可以是安排好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们可听过白玉京?”
  萧远峥猛地攥紧双拳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汹涌,十一年了,十一年了,终究是再度有了这个组织的确切踪迹。
  “知道。十一年前,姑祖父收到了一只五色鹊送来的信,信上就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句落款,以及一个白玉京玉楼花押,信上内容指使姑祖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