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还不快去。”
  时倾尘微一抬手。
  “无妨,三楼的雅间没有了,二楼不是还有吗,一顿吃食而已,不必为难他们。”
  卢长吏哪里肯依。
  “不成,公子,正所谓客随主便,您既来了凉州城,我决不能让您受半点委屈。”
  正说着话,伙计已经把叶三郎给请了出来,时倾尘瞧着眼前这人,觉得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倒是叶三郎先把他给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早说啊,这不是巧了!”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么,哈哈哈,那日,美人害喜害得厉害,我急着去寻郎中,结果被巡逻的府兵捉到了府衙,亏得你在,还帮我找了郎中,我一直说要感谢你,今日可算有机会了。”
  “记起来了,你娘子如何了?”
  “好多了,吃东西也有些胃口了,只是心情总还不大好。”叶三郎指了指楼上,笑道,“这不,今天带她出来散散心,又忌讳酒楼里人多口杂,这才交代伙计,说三楼没有空位了,既然你有用处,随我上来便是,我给你们安排,今日这顿饭,不拘多少,我都请了。”
  “你家娘子在这里,我们怎好搅扰,不必劳烦,我们吃一口就走,你快去陪你家娘子吧。”
  “不妨事,美人吃多了酒,睡过去了,正好我陪你们吃杯酒,聊作谢意。”
  叶三郎引着几人上了三楼,点了一桌子的菜,又叫了一壶酒。
  “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直接叫我的名字‘叶三郎’就好。”
  时倾尘思忖着问,“叶公子,你这酒楼的‘衔月’二字倒是新奇,可有甚么出处?”
  叶三郎勾眼一笑,“不瞒你说,倒还真有出处,只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时倾尘见状,也便不好再问,几人吃吃喝喝,一晃眼已是戌时二刻,叶三郎还要留客,几人都说再晚只怕就赶不上宵禁了,故而起身作辞,叶三郎便送几人出去。
  下楼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等你们东家回来,跟他说一声。”
  这个声音!
  时倾尘错愕抬眼。
  五彩摇曳,十色竞华,贴金红纱的栀子灯映在光洁明亮的梓板上,一圈圈地打着转儿,她站在灯火阑珊处,一只手扶着阑干,一只手搭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张脸。
  这个人。
  不是她。
  又是谁?
  他的喉咙又紧又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垂在衣侧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刹那间,他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与她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么一番情状。
  第59章
  沈衔月扶着阑干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她没说话,纤长的睫毛轻轻垂拢,凝望着男人的眉眼,灯花落处,他潮澄的发丝勾勒出碎金子的朦胧光晕,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郎渐次重叠。
  今夕复何夕。
  唯恐在梦中。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清冷的眼,泼墨的发,折竹的腕骨,冻玉的眸光,松风水月,若披云雾,一般无二。
  只是,清瘦了好些。
  叶三郎犹自不察,笑着上前给她介绍。
  “这便是上次帮你请来郎中的公子。”
  沈衔月肤色白如桑纸,唇色却红。
  “妾,多谢公子。”
  时倾尘闻言,眸光掠过一丝灼痛。
  只有已经出嫁的女子才会自称为“妾”。
  她……
  难道她……
  难道她已经……
  时倾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从她的眉眼处缓缓下移,他移得是那样的慢,那样的轻,却是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直到看见她手掌之下微微隆起的小腹,他收回视线,唇渐次抿出一个凄凉的弧度,他竟是松了一口气,仿佛悬颈之剑骤然划开脖颈,刺破胸腔,峥嵘剜骨的风肆虐着涌入喉管,他短暂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双唇微动,声音清冷又僵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三郎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们两个认识?”
  沈衔月仰起脸,深吸一口气,抬腕挽住了叶三郎的胳膊,眉眼间扯出一抹笑。
  “认识,夫君,这位是我的表兄。”
  叶三郎整个人都懵了,他偷偷垂眼,瞧见她的胳膊就这么挎在自己的胳膊上,他不敢相信幸福竟来得如此突然,等等,她刚刚叫自己什么,夫君?
  时倾尘神情还算平静,无人知,宽大的袖袍之下,他死死叩住掌心,任由指节攥破肌肤,洇洇鲜血沿着纹络流淌,一滴又一滴坠入虚空,灯花落尽,在他的心头烧出一个灼热的洞。
  几家欢喜几家愁,另一边,叶三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席卷。
  “美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衔月的视线一直在时倾尘身上。
  “自然当真。”
  叶三郎简直快高兴疯掉了,富家出痴儿,他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只有她,他从北凉追到长安,又从长安追到江南,来回横跨了大半个疆土,却始终无法俘获她的芳心,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不承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了自己头上。
  “美人,我,我真是……”
  沈衔月开口打断了他。
  “还不去敬表兄一杯酒。”
  叶三郎虽然不大清楚沈衔月为什么突然愿意接受自己了,不过这不重要,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刚刚叫自己夫君,她刚刚叫自己夫君啊!
  这一刻!
  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这位公子!啊不不不!”叶三郎拎起酒壶,走到时倾尘跟前,恍然不觉时倾尘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揽着酒壶,笑着拱了拱手,“大舅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美人好的,哦对了,以后大舅哥若有什么需要银钱的地方,尽管吱声,我们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套。”
  说罢,叶三郎便要一饮而尽。
  时倾尘倏然抬腕,夺过叶三郎手中的酒壶,他不理会叶三郎困惑的目光,只管望向沈衔月,哑声说,“衔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要她亲口告诉他。
  别人说的他不信,也不愿信。
  沈衔月默了默,忽而折身回行。
  “随我来。”
  时倾尘迅速抬步跟了上去。
  一时间,当地只剩下一脸懵的叶三郎,还有同样一脸懵的崔副将和卢长吏。
  三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又实在没什么好说,互相礼貌一笑,随机各自散开,一人倚着一处横梁,抱着膀,继续保持沉默。
  *
  雅间内。
  时倾尘长腿一勾,“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等沈衔月反应过来,男人灼热的气息陡然涌上来,淹没她的发心,窒息她的喉腔,那样烫,却又那样冷,“你和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松开我……”
  “回答我!”
  沈衔月鲜少看见时倾尘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二人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她像是落入囚笼的小兽,又嘶又咬,可落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些无足痛痒的小打小闹,她挣脱不开,终于放弃,在他怀里絮絮喘着气,哂笑道,“那个人?你说叶三郎么?”
  他怒火中烧。
  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时倾尘修长如玉的指节钳住她的下颌,却又在她蹙眉的瞬间,不自觉放轻了些许力道,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弄疼她,“什么三郎四郎的,我看,他就是个大尾巴狼。”
  “嗤。”沈衔月听见这般浸着醋意的腔调,兀自觉得好笑,她顺着他的力道,抬起眼来,“他是大尾巴狼,你又是什么?时倾尘,在我心里,你还不如他呢。”
  时倾尘蓦地拦腰将她掠起,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之上,那缕好闻的松月香仿佛被掷在了炭火里,再不见丝毫的冷冽沁香,余下的,唯有滚烫与灼热。
  “我不如他?我哪儿不如他?”
  沈衔月半个身子悬空,心跳密如鼓点,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她的呼吸渐次不稳,却还强撑着梗起脖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
  “你哪儿,都不如他。”
  话未落。
  他蒙着薄茧的大掌扣住她的后颈。
  沈衔月被迫仰起脸,她感觉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再也飞不起来,在眸光撞入他深邃而又破碎的瞳孔的瞬间,她心一惊,下意识垂了垂眼睫,便见他拇指自下而上,粗粝地抹过自己的唇瓣,稀薄的空气里夹杂着刀戈剑弩的铁锈味,还有沙场厮杀的血腥气。
  一次比一次重。
  一次比一次深。
  他忽低头,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狠狠地吻了下去,像是要将她吃掉一般,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捶打着他的肩膀,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反而吻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