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郎’是一个很亲近的词汇,好朋友之间都是这么叫的。”
  “真的?”
  “真的。”
  “那,那你告诉我,卦象如何?”
  “妻财持世逢冲落空,又化出巳火回头生,其间虽有波折,结果总是好的,若问缘法,主久别重逢,若问人事,主遇难呈祥,若问运势,主吉利多悭。”
  “所以——”
  “所以这个人还是值得信任的,只是因为一些缘故,才会对你有所隐瞒,并非故意为之。”
  沈衔月心里稍稍松快了些,“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的假的,还是谢谢你。”
  “不谢。”叶三郎慵懒挑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我只是好奇,美人如此执着此事,究竟是为了这个人呢,还是为了自己的心呢?”
  “此言何意?”
  “美人听见方才的经文了吗?”
  “听到了一点点。”
  “这段经文讲的是心生幻想,万法归一,依我之见,美人如此执着,并非为了这个人,只是想证明自己过去的选择没有错,我说的,可对?”
  沈衔月微怔,须臾,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叶三郎又一挑眉,“我还能从这个卦象上推算出旁的东西,美人可有兴趣一听?”
  “比如说?”
  “姻缘。”
  沈衔月眸光闪烁,她挪开视线,驻足眺望着青山绵延,白雪峥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叶三郎一眼看穿,却不说破,他脚步轻快,三两步跃下石阶,“要是不感兴趣就算喽。”
  “等一下。”
  “嗯哼?”他一手撑着苍柏虬干,一手撩起耳畔碎发,这眼神,看狗都深情,“怎么说?”
  她心虚地垂下眼睫,指尖勾起缠枝纹的袖口,打着转,“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妨说说看。”
  这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三郎笑着转了转眼珠,他一步步靠近她,浓郁的西域异香混合着初雪凛冽,扑面而来,他咬着字眼,像是在口中含了一块甜滋滋的甘饧饴,“卦象上说,我与美人天生是一对。”
  沈衔月闻言,立时红了脸,她推了他一下,“我早该知道,你这个人,就会编排我!”
  叶三郎抄手而立,“嗤。”
  她看见他揶揄的目光,又恼又气,提着裙裾,碎步跑下山门,策马而驰。
  他扬起的发丝挂着佻达不羁的笑,不急不慌地从衽间取出骨哨,夹于指间,轻轻吹响。
  一时间,赤骥马听见哨声,飞也似地跑了回来,不管沈衔月怎么勒紧缰绳都不管用。
  叶三郎打量着马上的她,忍不住笑将起来,“哈哈哈哈,美人,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都是你干的好事!”沈衔月把马鞭子甩给他,忿忿道,“还你!把我的马给我!”
  “那可不成。”叶三郎轻缓摇头,“若是还给了你,万一你悄悄溜走,我就找不着你了。”
  “你!”
  “我?”
  “你怎么这么闲?你整天跟着我做什么?你没有正经事做吗?你不需要挣钱养家吗?”
  “问得好!”叶三郎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赚钱养家,问题是,我没有家啊,你看……”
  “想得美!叶三郎,我告诉你,你看的住我一时,看不住我一世!我早晚会离开的!”
  “有道理啊,哎,枉我千里迢迢找过来,帮你杀人,助你逃脱,终究是痴心错付,你若不许我跟着,也罢,我这就去投案自首,再告诉他们你的去向,也算了了一桩冤孽。”
  沈衔月见他要走,忙拦住。
  “欸欸欸,站住!等一下!”
  叶三郎眉眼弯弯,笑睨她。
  “又怎么了?”
  “行吧行吧,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算我倒霉,但我告诉你啊,我心里有人了,我和你之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等我把欠你的还清,你就走。”
  “哦?你打算怎么还我?”
  “不就是钱吗?”
  “钱?”叶三郎哂笑着摇摇头,“美人啊,你可知道,你骑走的赤骥马,顺走的千金裘价值几何?你可知道,我寻你寻了多久?你可知道,皇城里的一条人命,又该如何偿还?”
  沈衔月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恨恨咬牙,“你放心,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还给你!”
  “哈哈哈哈,又不是没饭吃的荒年,锅不值钱,铁也不值钱。”他凑近些许,狐狸一样的桃花眼闪烁着诱惑的光,“不如这样吧,你唤我一声郎君,你欠我的,一笔勾销。”
  沈衔月感觉自己美好的品行就要收不住了,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咬道,“g、u、n!”
  叶三郎也不生气,凑得更近了些,笑语盈盈地看着她,“滚去哪儿?滚到你身边嘛?”
  寒山叠影,碎琼乱玉,两骑并辔在浩渺白莽中划开清脆的笑闹声,你追我赶间,她鬓边的白玉荷蕊镂空交结雀纹发簪堪堪擦过他的肩头。
  她下意识伸出手。
  “我的簪子——”
  话音未落,他往下探腰,竟是用齿尖叼住了簪子,轻启朱唇,字眼含混。
  “喏,完璧归赵。”
  沈衔月简直无语,她嫌弃地看了眼那枚簪子,“算了,不要了,送你了。”
  叶三郎也不气,一扬眉,把簪子收入怀中,“好哦,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什么定情信物!还给我!”
  “想要的话,凭本事来拿!”
  第51章
  叶三郎身子前倾,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扬鞭打马,佻达不羁的笑声掠起阵阵林中飞鸟。
  “来呀,追得上,我就还给你!”
  沈衔月利落地挽起缰绳。
  “驾!站住!”
  乌金西坠,琥珀流云,雪还在下着,马蹄踏碎薄硬的雪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忽深忽浅的痕迹断续掩入一片白芒。
  沈衔月伏在马背上,笑得岔了气儿,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了,她整个人陷在马鬃银浪里,随风飘逸的青丝缀染着朵朵飞花,扫过眼尾。
  她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青松绵宕,银装素裹,四四方方的皇城拢着一抹淡淡的绛紫云烟。
  模糊在过去的时空中……
  *
  拾仙殿。
  李元芳推门而入。
  烛华倾曳,珠帘漫卷,九枝灯斜斜映在百鸟朝凤云纹屏风上,碎光勾勒出一个淡渺廖亮的轮廓,他的面容苍白,如冷玉,似残雪,只有凌风逸散的发丝还零落着一丝活人的气息。
  宫人们屈膝行礼。
  “大殿下。”
  李元芳略一抬手。
  “他一直都这样么?”
  “是,太医来了许多次,也开了许多安神通络的汤药,可他一口都不肯动,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也不哭,也不闹,也不吃,也不喝,就只往那儿一坐,呆呆的,痴痴的,这都好几日了,什么人也扛不住这样啊,问他要什么,他说甘棠梨,可这个时节,哪有甘棠梨啊。”
  “甘棠梨……”李元芳呢喃了一遍,若有所思,“你们都先下去罢,本王有话和他说。”
  “这……”宫人们犯了难,“大皇子殿下,陛下叮嘱过,我们不能离开世子半步。”
  “是么?”李元芳勾唇哂笑,他抬指,缓缓摩挲着面具边缘,声音淬着森森然的冷意,“可本王怎么听说,今早太子殿下也来了一趟,还把你们都给撵了出去,你们让太子进,却不让本王进,哼,是瞧不起本王啊,还是眼瞅着父皇上了年纪,赶着去给新主子当狗啊!”
  宫人们听了这话,俱是吓得哆哆嗦嗦,面无人色,一个个跪在
  地上磕头,“奴婢不敢。”
  “还不都给本王滚出去!”
  “是!是!”
  宫人们的脚步声渐远。
  门“吱呀”一声合拢。
  刹那间,一切的一切,淹没在潮水夜色之中,被裹挟着,沉入不为人知的深渊。
  李元芳吸了口气,他弯下腰,搭着时倾尘的肩头,颤声轻唤。
  “天澜。”
  时倾尘眉心微微动了动,他抬眸,望向李元芳的目光凝结着一层浅淡的客气与疏离。
  “你又是什么人?”
  李元芳怔忡一瞬,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时倾尘绝不会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你,不认得我了?”
  时倾尘摇头。
  李元芳喉咙一梗。
  月亮跌落琉璃瓦,像是碎银子,又像是碎金子,淋洒在青琐闼的缝隙里。
  冷,而乱。
  李元芳嘴巴一张一合,许久,才挤出一句,“不,天澜,你是骗他们的,对不对?”
  时倾尘不作声,他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澄莹,深邃又薄亮,漆黑又闪耀,其间似有万千星河,扶摇九天,化作一场盛大又荒芜的冻雨。
  “对!你一定是骗他们的!”李元芳单膝着地,掌心用力叩紧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恳求,“天澜,你我相交十年之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想交出建安盟,所以才选择装疯卖傻,这里没有外人,天澜,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让我安心,好不好?”李元芳的声音哽咽而又涩重,“算我求你,别让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