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时倾尘微挑眉,轻抬了下腕,“三殿下不必行此大礼,我受不起。”
  ……
  呸。
  行泥马个大礼啊。
  ……
  李元彻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就要起来,可他半边身子还麻着,这么一用力非但没起来,反而重新摔了一跤,这次是头脸着地,李元彻顾不得多想,连忙伸出两只手做冲击缓冲。
  结果,这个姿势更奇怪了。
  就像是给时倾尘磕了个头。
  太丢人了……
  李元彻不敢睁眼,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有多丢人,如果他手中有剑的话,只怕第一剑不是刺向时倾尘,而是刺向自己。
  这时候,李元彻手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努力憋住笑,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冲上去将自家主子扶了起来,其实他们不换也无妨,毕竟,李元彻从始至终就没睁开过眼睛。
  剩下的人就管不了这许多了,一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笑得前仰后合,眼睛就没从李元彻身上挪开过,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瞬间。
  李元洵轻咳一声,适时开口,“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三弟想是累着了,先回去歇着罢,这里有为兄替你料理,放心。”
  放心?
  哼,没你我还放心些。
  若在往常,李元彻定然要争一争,不过这次嘛,他脸都丢尽了,也就顺着话头下,装作一副精神不济累着了的模样。
  “皇兄不会置父皇的旨意于不顾吧?”
  “自然不敢。”李元洵冲天边高拱手,“父皇旨意上说得明明白白,敕命本宫带燕世子入长安城,这桩事,本就是父皇给本宫的,如今合该由本宫来办。”
  “押”与“带”,一字之差,千万之别。
  李元彻明知李元洵偷换概念,可他也无可奈何,杀掉时倾尘的机会已经过去了,他只能将这笔帐默默记在心底,等着回京之后再算。
  李元彻觑眼瞥了一下时倾尘,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心又是突突一跳,赶紧在众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了。
  李元洵伸手,想要扶起时倾尘。
  时倾尘微一侧袖,避开了他。
  生死关头的一刹那,千万种记忆涌上心头,李元彻说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可时倾尘心中又何尝不是存着许多疑问,那一声“皇弟”让他理出一条思绪。
  “太子殿下方才说什么?”
  李元洵被问得一愣,他摸着后脑勺,回忆着,“这桩事,合该由本宫来办?”
  “不是这句,再往前。”
  李元洵拧眉思忖,“这里有为兄帮你料理,怎么了燕世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时倾尘摇头,他问的也不是这一句,李元洵怕是已经不记得了,自己方才情急之时脱口而出了一声“皇弟”,无心者听了,自然以为这是李元洵在喊李元彻。
  可李元洵对李元彻,素来是喊“三弟”的,又或者是“三皇子”,那么,他方才的那声“皇弟”又是在喊谁?这一群人里,还有哪一个担得起“皇弟”这个称呼?
  “无事。”时倾尘笑了笑,“我能问太子殿下一句话吗?”
  “你问。”
  李元洵莫名有些紧张,他喉结微动,神情严肃,只当时倾尘要问自己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见时倾尘拂了拂衣角的泥污,不紧不慢地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李元洵微张着嘴,滑到一半的喉结卡在正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用力咽了口吐沫,差点没呛出声,“你说什么?”
  “我朝对待犯人一向宽宥,太子殿下总不至于连口吃的也不肯给吧。”
  “嗐,燕世子这是哪里话,有有有,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时倾尘垂眸一笑,称了声谢。
  李元彻带来的人所剩无几,一部分是刚才就跟着走了,还有一部分是嫌自家主子丢脸,后来也陆续偷偷溜走了。
  此刻周围基本上都是十率府和林府的人马,这些人自然不把时倾尘当囚犯看待,不过眼下局势不明,他们也不敢贸然讨好,免得平白给自己和家人招惹了麻烦,因此只和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遥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倾尘站在众人目光所矢处,微微垂着眼,仿佛方才的那一切都是假象,他依旧是那个手不
  能提肩不能扛的病弱书生。
  一粒小石子从他指间滑落。
  这是最寻常的石子,轻而小,薄而糙,任谁看见了都不会想到,方才,就是这粒小石子折断了李元彻的御赐宝剑。
  方才的一刹那,有如灵光乍现,时倾尘恢复了些许上一世的记忆,除了那些说不清是非对错的恩恩怨怨,还包括他后来为了起死人肉白骨修炼的种种禁术,所谓禁术,自然是能达到非常人之境,譬如以石击剑,威力竞胜百万雄师。
  其实,若在时倾尘内力鼎盛之时,即便无此禁术,他也能做到,不过方才他中了李元彻的暗毒,内力无从施展,千钧一发之时只得兵行险着,起用禁术。
  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劳而获的,禁术亦然,这些招式之所以被列入禁术,就是因为损耗太大,得不偿失,譬如方才的轻轻一击,代价却是千百倍地损耗心力。
  时倾尘喉咙咸腥,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幕,恰巧被折身回来的李元洵撞见,他差点没跌了手中的托盘,忙不迭赶上前来,“燕世子,你没事吧?”
  时倾尘唇畔落着星星点点的鲜血,红而艳,他笑了笑,挽起一个浅淡弧度。
  “没事。”
  第29章
  李元洵皱眉打量着时倾尘蜷缩颤抖的指尖,心说你管这叫没事?
  时倾尘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自己鲜血淋漓的骨节,瞧见了泥泞褶皱的袍摆上的暗红点点,瞧见了黑色毒液正沿着周身经脉缓慢无声地流淌。
  没有焦急,没有恨惧,他第一个反应竟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不在。
  时倾尘拢了拢衣袖,将左手伤处尽数掩住,“太子殿下,我真的没事。”
  李元洵“嗯”了一声,一副你说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编的表情。
  时倾尘无奈苦笑。
  他没有骗人,这点皮肉伤比起他后来遭受的种种,压根算不得什么。
  日光渗入沙沙响的树冠,那样亮,那样暖,风从无痕处拂落一地阴凉,他仰起脸,望着蓝天白云,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今天,真好啊。”
  李元洵的眉毛拧得越发紧了,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时倾尘。
  “真好什么?什么真好?”
  “阳光灿烂,万籁生发,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还有,”时倾尘抬起右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温和一笑,“我们这些该死的人,都还活着。”
  李元洵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飞也似的大步后退,“快!请太医!有人疯了!”
  “……”
  *
  林风逸逸,蝉影鸣噪。
  沈衔月是被凤箫连拖带拽硬生生抱走的,“放开我!我要回去找他!”
  凤箫被吵得脑瓜子生疼,本想一掌拍晕她,又怕回头让少主知道了怪罪,只得好言好语地劝着,“沈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家少主厉害着呢,别说一个李元彻,就是再来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是我家少主的对手啊……”
  “你叫我什么?”沈衔月忽然不闹了,她偏头盯着凤箫,“你怎么知道我姓沈?”
  凤箫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忙改口道,“什么深姑娘浅姑娘的,我是说,这林子深不好走,咱们得紧着点,一会儿太阳落山,就看不清路了。”
  沈衔月才没那么好糊弄,她从怀中取出匕首,看架势,竟是要大干一场。
  凤箫心说,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连忙闪开几丈远,他倒是不怕她,他怕的是自己下意识反击,没的再伤到了她。
  谁料沈衔月压根没想过要对付他,她反手抓着匕首,就往自己脖上抹,“凤箫,你若不告诉我,我今日便死在这里,看你回去怎么和时倾尘交代!”
  ……
  凤箫心里只想骂娘。
  他从小到大同各种各样的人交过手,赢过,也输过,但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窝囊,打不得,凶不得,防着别人伤她,还得防着她自己伤自己。
  这泥马什么破差事!
  谁爱干谁干,反正小爷我不干了!
  凤箫才往外走两步,脚下就像生了钉子一样,再也迈不开步子。
  时倾尘的叮嘱回响在他的耳侧——
  “保护好她。”
  “属下明白。”
  “凤箫,这次不是命令,是拜托,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嗯!少主放心!”
  凤箫咬了咬牙,紧着给自己做思想建设,送佛送到西,不看僧面看佛面,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这么想着,他折身往回走,堪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嘿嘿嘿,梨容姑娘,有话好商量,你先把刀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