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住的永福坊的,李元彻这是想将自己永远囚禁在宁王府!
  她偏不遂他的意。
  沈衔月从车夫腰间顺下一块宁王府的令牌,随即带好面纱,策马而去。
  马蹄踏破暮色,“铮铮”响彻夜空,随风曳动的白觳于细密的雨丝中翩然起舞。
  她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像是出了笼的鸟儿,肆意而又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寸新鲜自由的空气。
  从此这世上再无沈衔月,有的,只有衔月。她要知道时倾尘究竟是谁。她要知道永宁十年的那场祸乱究竟是谁的手笔。她要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向谁报仇雪恨。
  而这一切,都只能去江南寻找答案。
  江南——
  *
  月余后。
  从长安去江南,快则十日,慢则半月,沈衔月一路躲藏,专挑小路走,最初有李元彻的令牌在手,她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后来,她怕李元彻发现自己的行藏,也不敢再用了,这么一来,等她真正到达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的事情了。
  守城的士兵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城门盘查甚是严密,沈衔月远远瞧着,还是决定另作打算,她牵着马往乡郊走,才走了几步,就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朝自己这边跑来。
  那女子身后传来几声男人的呵斥,“别跑!”
  沈衔月自身难保,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她瞧着那名女子被那些人摁在地上,还是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她从前跟着风鹤学过几招,手上多少还是有几成胜算的,于是她大喝一声。
  “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住手!”
  几个大男人一愣,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循声望去,却只瞧见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吃惊之余,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何人?也敢来教训我们?”
  沈衔月也不废话,她自知以一敌四并不容易,若要取胜,只能使巧。
  “我若是没有这个本事,自然也不敢出言不逊,几位可知,我是谁的人?”
  几人被她这么一唬,心里也没了章法,这女子虽然身量瘦弱,眉眼间却自带一股韧劲,有着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辣,他们相视一眼,“你是何人?”
  沈衔月听这几人都是江南口音,料着不是长安追过来的人,于是,她掏出李元彻的令牌,“睁开你们的狗眼,自己好好看看,本姑娘是宁王府的人!”
  这块令牌通体鎏金,中间端端正正刻着宁王府的纹样,果然把这几个人给唬住了,宁王府,那是三皇子手下的人,他们自然不敢招惹,几个人连声告罪,随即快步跑掉了。
  沈衔月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扶那名女子,那名女子穿着素净,但是自有一种恬淡气质,俨然是官家女儿,她气息奄奄,咳了口血,“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不过,我只怕是活不成了。”
  沈衔月心下钝痛,上一世,她已经亲眼看见太多人死在自己眼前,她握住那名女子的手,“姑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郎中!”
  女子用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不,我有事要托付给姑娘。”
  沈衔月只得站住。
  女子褪下腕上的一枚玉镯,“姑娘,你带着这个信物,去燕王府,告诉我的父亲,就说,我已经死了,我的母亲也已经死了,不用再惦记着杀我了。”
  沈衔月一愣,“你的父亲是?”
  女子拼命喘气,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燕,王。”
  *
  燕王府。
  燕王时玄钧焦灼地踱着步子,念叨着,“怎么还没到?”
  燕王妃慕容嫣摇着合欢扇,不耐烦地说道,“王爷能不能安生些呀,这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你不迷糊,妾身看着也迷糊。”
  “能不急吗,前前后后问了多少遍,容儿还是没有到,派去接应的人也没有半点消息!”
  “我劝王爷还是别急的好,不然落在外人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丫头是王爷的亲生女儿呢,哪有盼着自己的侄女盼成这样的。”
  时玄钧被燕王妃抢白了一通,脸色很是难看,“阿嫣你又不是不知道,容儿对外虽说是我的侄女,可她分明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能不着急!”
  慕容嫣登时变了脸色,她“啪”的把扇子一摔,啐道,“算了吧,王爷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一个青楼女子养出来的野种也配进燕王府的大门吗,你爱女心切那是你的事情,但是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求娶我慕容嫣的时候,可是说好了此生绝不纳妾!”
  时玄钧心中有愧,“阿嫣……”
  “别这么叫我,时玄钧,你让我觉得恶心!”
  慕容嫣是太后养女,从小在长安城里长大的,仗着太后疼惜,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是威慑一方的燕王,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谁不知道,太后将慕容嫣嫁给燕王时玄钧,说好听点是两姓之好,姻亲之谊,说不好听,慕容嫣就是太后放在燕王府的眼睛鼻子,时刻帮朝廷盯着燕王的一举一动。
  时玄钧忿忿咬牙,到底没敢说什么重话,他拂袖而起,才要离开,却见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王爷,来了!来了!”
  时玄钧一喜,“容儿来了?!”
  侍从点头,“年纪身量和信中说的差不多,她手上还带着信物,应该就是容姑娘吧。”
  “快请!”
  慕容嫣皱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少顷,侍从引着沈衔月进来,时玄钧按捺不住心中的愧意,他驰骋沙场半生,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自小养在外头的女儿,此刻父女相见,免不了老泪纵横,他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要依礼拜见的沈衔月,“容儿,不必多礼。”
  沈衔月愣了一下。
  这误会可闹大了。
  她只是来帮忙送个东西,不承望多了一个爹。
  沈衔月连忙解释,“不,王爷,您误会了,我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父亲,母亲。”
  沈衔月定在当地,再不能言语。
  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无需回头,她便知道那人是谁。
  时倾尘,你果然不是什么茶商之子!
  沈衔月怔怔侧身,她看见自己爱了一世的男子从光影中走来,松风水月,若披云雾。
  永宁七年,他才十八岁,鲜衣怒马少年郎,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漆黑、深邃,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灵气,却又那样澄澈、空宁,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他的鼻梁高挺俊秀,容色有着玉石一般的质感,他肆意不羁的墨发纵逸风中,眼角眉梢都没有半分世俗的痕迹,他宛如人间的谪仙,天上的神祗。
  不容玷污。
  不容亵渎。
  沈衔月望着十八岁的时倾尘,忽而有想流泪的冲动。
  上一世,她深爱着这样的他。
  她为了他,拒绝了与太子的婚事,可他不屑一顾。
  她不信他不爱她,她不信他对自己半分感情都没有,所以她赌气答允了李元彻的求婚,可他淡漠如初,只是同她说了一句,“好生珍重。”
  人在年少时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他完完整整地占据了她的心,她临死前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重活一次,沈衔月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这一世,她不想再爱他了。
  她想要毁掉他。
  她真的很想撕掉他的白衣,瞧一瞧白衣之下,他是不是也是肉身凡胎。她不信,他和这世间的男儿有何不同。
  时倾尘掀袍而入,他也第一眼就瞧见了她,他望着她眸中复杂的情意,微有困惑。
  她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他们很熟吗?
  时倾尘不解地看向时玄钧和慕容嫣。
  慕容嫣毫不客气地嘲讽起来。
  “尘儿,你来得正好,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府中来了一位贵客。”
  时玄钧老脸发红,“咳咳。”
  私生女自然不是一件体面事,被妻子当着儿子的面儿戳出来就更不体面了。
  时倾尘淡淡一笑,“父亲,这位是?”
  这是沈衔月再熟悉不过的笑,温润如玉,却又拒人千里。
  一刹那,她改主意了,她要留在燕王府,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是自诩清高吗?他不是对这
  世间的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心思吗?
  这一世,她要将不染纤尘的他拽入滚滚红尘。
  她要让他爱上自己的“亲妹妹”。
  她要看着他如痴如魔,不能自持,体会什么叫爱而不得的心痛。
  沈衔月装作羞赧的模样,施施一礼,“容儿见过表兄。”
  时倾尘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父亲口中的那位表妹,于是,他微一颔首。
  “表妹万安。”
  慕容嫣冷冷打量了沈衔月一番,“你说你是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