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个个新游戏填满屏幕,心里总算充实起来,上下翻了好几趟,通体舒畅,最后还是打开五千多小时的老游戏。
  这是款经典枪战游戏,曾经风靡一时。瘾最大的时候,他能在网吧连着通宵几天,只靠泡面充饥。
  刚开一局没多久,对话版跳出一条新信息。
  「这局完了,来单挑吧」
  是……007,那个人。封燃手一顿,枪口一偏,让敌人逃了去。
  007的本名不像游戏昵称这么草率,他叫宋西岭,据说出自一座雪山。
  最初,他们就是通过这个游戏认识的。
  那时候他刚出狱不久,用自己一年自由买一笔钱还债,没人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但每个人都看他们一家晦气。他找工作四处碰壁。
  因为入狱是经济问题,他做了替罪羊,所以原来的老板希望他回去,他婉拒了,宁可出去搬砖,也不想碰那份工作。
  后来幸好上天有眼,表哥移民前看他可怜,把自己经营的网吧扔给了他。
  多巧啊。他总怀疑是某种注定的缘分,在一个深冬的午后,宋西岭千里迢迢地来到他的城市,走进这家网吧。
  此前他们只是网友,没露过面,没交换过信息,只听过对方声音。
  他那段时间在网上交了一群好友,宋西岭是里面最呆的一个,人傻钱多,封燃一开始有心戏弄他,后来发现这人是真单纯,就算识破他的坏心眼,也没半句怨言。于是他总心虚。
  心虚久了,动了点心,跟着跑到国外去,浪费掉数年光阴。
  那些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只匆匆在眼前一晃而过,褪色的画面里,他重新架起狙击枪,打字。
  「行」
  封燃连胜六把solo。
  第七局,他有心放水,被识破了,人头落地那一刻,对方说:不打了,显得我输不起似的。[眼泪]
  封燃才不吃这套,回复:你该的。
  宋西岭问:我怎么惹到你了?你连杀我六把,解气了?
  封燃:好像是你要单挑的。
  他一想,互相装傻打哑谜,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直接说:你和沈执聊那么久的天,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宋西岭: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他。
  封燃:扯淡。
  宋西岭:也是想问问你的近况。
  封燃:问了干嘛?
  宋西岭沉默许久:不知道,可能我朋友太少了,就……你知道。[叹气]
  封燃:我也不能算你的朋友吧。
  片刻,宋西岭发来一段长的:我和沈执聊得挺好的,他人很好说话。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但我就是稍微了解一点你的情况而已,任河什么都不说。
  封燃:是我不让他说,你没有必要了解我,咱们互不打扰不挺好吗。
  宋西岭半天没说话,封燃心痒痒,不逗他一下就难受:你看,这么一来二去的,万一有谁越界了怎么办?你老公知道不气晕过去?
  宋西岭正儿八经的:他知道,你是个比较特别的、重要的人,我很感谢你。
  封燃能明白,因为一些特殊情况,那段时间对宋西岭来说,一定很难熬,当时陪着他的,除了家里人,就只有他封燃了。
  他紧张地看了眼门口,生怕沈执突然冲进来,同时飞快打字:我求你,别说这些。有人看到会杀了我的。
  宋西岭:啊,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封燃:没有。
  宋西岭:关于沈执?
  这是绝对禁忌的话题,封燃一个字都不想透露。
  他回答:你要真替我着想就别问。跟你没关系。还打不打?
  宋西岭便没再问,二人开了比赛。
  一进游戏,封燃满脑子都是赢,素质顺势降低一大截。沈执推门进来时,他正出言不逊,恐吓队友,吓得差点扔掉鼠标。
  “你怎么不敲门?!”
  沈执很镇定地说:“你继续,我取改锥和手电筒。你在和谁玩?”
  “……网友。”
  封燃无论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除了偷偷和沈执介意的朋友玩游戏,还有肌肉记忆——他知道自己打游戏什么德性,所以一向不在沈执面前造次。
  包袱一背就甩不掉,就算现在关系这么复杂,依然不愿被沈执看到这一面。
  素质一收敛,技术就下降,加上心神不宁,几个致命失误后,这把游戏无力回天。
  他匆匆和宋西岭道别,独自肝起了单机游戏。
  清洁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和傍晚,沈执找上来时,封燃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忙了大半天,沈执有点累,轻手轻脚地靠近,伸出手,却在几厘米处停住。
  ——封燃不知是否在梦中感受到什么,皱起眉。
  沈执放下手,唯恐带起的微风将人吵醒。他用目光勾勒着这个他深深爱着的,一心占有的人。
  那双眉眼是多么的倔强,永远不曾向谁屈服。只有熟睡着,眉目舒展,才显出几分柔情。
  他像一尊雕塑似的寸步不离,听着封燃的呼吸声,看着他的面容,似要将他深深地刻入脑海。
  直到夕阳最后一抹光从封燃的脊背上掠去,房间里陷入昏暗,他依然呆站着,好像感受不到时间流逝。这样的静谧太难得,如今封燃鲜少在他身边完全放松。
  他给予他不幸和伤痕,还让他心甘情愿地对自己展露真心,本身就是奢望。
  可他别无所求了,他只要这个人。
  他得到过他的爱、他的恨,最后想要的,只有记得。
  他要封燃永远记得他。
  手机嗡嗡振动,那家私立医院发来的——生日礼贺,以及提醒他尽快复检。
  他出院时,各项标准并不理想。那些刺目的数据和箭头下,一句新的一岁健康快乐,多么苍白滑稽。
  他能感受到,病情无可避免地一步步地恶化了。这也是他所期望的,像他这样无父无母,不该出生的人,注定短寿。十岁那年他就该随母亲而去,往后的日子不过是偷窃的,是时候还回去了。
  父亲没查出病时,他没想过死亡,一心只有复仇,恨到最深处,只想过与他同归于尽。
  父亲查出病后,他曾感到信念崩塌。敌人不战而屈,他不知所措。他在网吧一遍遍搜索那三个字的病,哭哭笑笑着接受一切。
  直到真相大白,他的身世,他的所有,都是命运开的巨大玩笑。
  生母变罪人,仇人变恩人。
  ——活该。
  第一个念头,是这两个字。活该他母亲早逝,活该他被父亲折辱这么多年,活该……他的生命,本是个错误。
  如果没有他,母亲不会患上精神疾病,也不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一切恶果,或许都不会发生。
  这个世界再没什么值得的……只剩一幅画。
  那幅画完成后,他就该走了。
  封燃终有一天是不属于他的,这一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奔来。他只好让自私的期限延长,再延长,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日暮黯淡的光辉下,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所以,封燃,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请你在我这余生里尽情地憎恨我,正如我爱你一般。
  “暑假?又暑假了?哎哟我都没注意。那你这不毕业了吗?”
  “是啊,今年过得可真够快。”封晴推开寝室大门,走到那颗葱郁的大树下,笑了两声,“任河哥,你过段时间回家吗?”
  夏天来了,寝室楼下,有好几个打电话的身影。封晴总是其中之一。
  “我不确定,最近可能有点忙,”任河的背景声传来架子鼓有节奏的打击,“你呢,你什么安排?”
  封晴说:“我打算先把宿舍清空,然后可能找同学玩几天。”
  “毕业旅行好啊。”任河说,“你零用钱还有没有?”
  “有,你别担心我,我攒了好多呢。”封晴说,“说不定我现在比你都有钱。”
  “是吗,你有多少啊我听听?”
  “一万五,”听见对面的惊呼声,封晴笑着说,“没想到吧?”
  “哪来的?”
  “我这学期勤工俭学,帮老师干活。”
  “我发现你可真有本事的,一直都没和我说吧?”任河说,“以后不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儿了,多浪费时间啊,你的时间很珍贵的知不知道,多看看书多出去走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年纪轻轻别老想着挣钱。以后有你挣的。”
  虽没几句好听的,但封晴心里依然暖融融的,从小到大,任河都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真心为她着想。尤其现在她亲哥出了事,她能依靠的,除了名义上的妈妈,也就只有任河了。
  想起封燃,她心中不禁一酸,嘴角那点笑意也消失了。
  任河似是与她心灵相通般,叹口气说:“你缺钱了和我说就行。你那倒霉哥哥真是……他还没联系你吧?”
  封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想起这是通电话,又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