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甩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窗边,下方白云飞速掠去,手心麻又痛,像抓着一团火。
  他分不清飞行的方向,但直觉说,神不知鬼不觉带他出国——沈执没那么大能耐。
  沈渊呢?大概也不行。
  当年,他刑满释放后,娱乐圈顶级资源背后的推手为他铺好了路,解决一切障碍,才顺利出了国。
  沈家绝对没有可比拟的人脉。
  手心撑在冰凉的玻璃上,那点冷意从手心向身躯蔓延。心里空荡荡的,如冰冷的机器一样,机械地推理着,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事实就在眼前了,可情绪毫无波动。
  难过的、不可思议的、痛的、绝望的……都化作枯潭。
  呆坐之际,沈执从身后抱住他,喃喃地说:“封燃,封燃。”
  “滚,别叫魂。”
  “我最近没吃消炎药,伤口有点不舒服。”
  见封燃不理会,他不无失落地说:“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了吗。”
  封燃冷冷地说:“我关心你关心得自己都这样了,你说呢?”
  沈执说:“我一定对你好。”
  “滚。”
  一说这个字,沈执便有一瞬间失语。这反应很有趣,很解气,于是之后沈执无论再说什么,封燃都只回这一字。
  沈执终于累了,安静下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
  封燃冷不丁问:“若若呢,你带我走,以后都不打算去看她了是么?她生病、长大,被领养了或者怎么样,你都不关心?”
  沈执说:“我加了院长的联系方式,一定会常给她打电话。”
  “天真。”他说,“真有事,人家也不会专程通知你。”
  沈执没再说话。
  飞机上,再想走也不能从窗上跳下去,争吵或也没意义,气氛难得和谐了点。
  临近落地,封燃注意到他脸色不大好。开腹手术后,机内气压变化对伤口都有些影响。
  放在之前,他一定比谁都着急,非拖沈执去医院不可。
  但此时一个字都不想说。
  沈执是能忍则忍的,一直强撑到了住处。沿路坐在黑色玻璃密封的车内,如一口大棺材,闷得人喘不过气。
  下车后,眼帘内是一幢精致楼宇,里面家具陈列简单,有居住痕迹。
  封燃洗了个澡,出来时沈执横躺在沙发上,神色恹恹。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哪?你不可能出国的。”他说。
  “在哪里重要吗?”
  “我猜,离海市不过两百公里,大概确定的城市出不了五个。”
  沈执手在腹上轻轻往下顺,睁眼看向封燃,眼波如水:“是啊,如你所愿。”
  封燃握住他的手往下按,说:“你这个样子,真是没必要。缠着我有什么好处?你放心,你能困住我一时,但我总有天会走,再也不回来。”
  “那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疼痛从封燃压着的手掌向脏器深处延伸,沈执蹙起眉头。
  封燃轻笑着说:“去哪找,我和下一任的床下?是不是还要继续监听、监控?不过你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你在监狱蹲着怎么出来?”
  舌战,沈执根本不是对手。
  他目光冰冷如刀,封燃愤怒回望。
  终究他败下阵来,垂眸时,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无助,像猫爪般,挠得封燃陡然心慌。总算升起一丝怜悯,别过头去,不再用言语激他。
  这些日子胃痛时不时侵扰沈执,像某种从另界传递的讯号,让他身心不宁。
  他在深夜痛到满头大汗地醒来,眼前却浮现出父亲的身影,父亲维持着去世前可怖的模样,但力气极大,死死掐着他喉咙。
  窒息前一刻醒来,他意识到坠入梦中梦。
  他开始嗜睡,并且吃不下饭。
  封燃装聋作哑,处处迎合,闭口不谈家乡、朋友、出去等等关键字眼。
  这幢楼是谁的,这地方在哪,他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猜测。
  另外,他真的“死”了吗?他常常惑然。
  不可能,如果他死了,那么妹妹、任河还有他妈,总该来找沈执吧?
  还有他的“葬礼”,沈执难道会不出面?
  他打定主意沈执仅仅是吓唬他,不可能把事情做绝,然而沈渊来过一通电话,绘声绘色描述他的葬礼,有几人到场、最后葬在哪里……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毛骨悚然。
  锅铲被夺去时,他如梦初醒。
  沈执早挂了电话,锅里的菜都糊成渣了。
  厨房里弥漫着焦味,沈执开了窗,说:“走神了?”
  封燃怔怔地看着他,有满腹言语,诸如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你到底在想什么以及能不能让我死了得了别折磨我。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埋头上楼去,步伐匆匆,沈执问怎么了,他说了两个字:“洗澡。”
  他褪去所有衣服,站在淋浴间那面落地镜前。他很久没照镜子了,里面的人太陌生,他呼吸暂停了几秒,恐惧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因为不健身不控制饮食,从前引以为傲的身材如今消瘦干瘪,只剩下腹肌若隐若现。这是一具他放在从前一定嗤之以鼻的身体,是那种他最提不起兴趣的,毫无张力的身体。
  那张脸既憔悴,又邋遢。几日没洗的、蓬乱的头发、黑眼圈、没修理的胡茬和眉毛、干燥泛白的嘴唇……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犹记得二十三岁那年,出狱那天,他回到家,也是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年多没照镜子,除了零食袋或水面的倒影,没有机会看见自己的样子。
  情绪避无可避地带他回到那时的境况去。
  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他怎么会再一次把自己搞得一无所有?
  他突然心悸,走到莲蓬头下,这里或许是唯一一处沈执无法监视着他的地方,但只能待二十分钟。一超时,沈执会敲门。
  水流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一切,他压抑的哭声,颤抖的喘息声……他的手上下动作,然而十几分钟过去,那物什毫无动静。
  他慢慢地蹲下来,沐浴露冲进眼睛里,刺出的泪和水流一起下落。
  大脑一片空白。
  操他妈的。他骂了一句。厌恶感从胸口腾出来,胃部一阵轻微筋挛。他握紧拳头凿过去,脆弱的器官在皮下绷紧,坚硬如石。
  他用力捶打自己,直到眼冒金星,直不起腰。低头看,皮肤已青一块紫一块。
  活该,他想,谁让你这么恶心。
  沈执在门外敲门,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封燃,你怎么了?”
  他站起来,忍耐着眩晕,围上浴巾。
  见他不说话,沈执提高了点声音:“封燃?没事吧?”
  封燃啧了一声:“你比监狱长还守时。”
  他拉开门,与沈执擦肩而过。
  沈执说:“水擦干点,小心着凉。”
  他去卧室随意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衣服,涂了面霜剃了胡茬,好好捯饬了一番,可身体强烈的排斥与疼痛,仍没缓解半分。
  胃是“情绪器官”——以前有个人这么告诉他。这样突然的不适,是它提示,过激的情绪正在占领他、伤害他。
  他坐在床上发呆,神色阴郁。
  沈执在门口探头:“怎么了,不高兴么?”
  他脱口狂言:“打到一半被你喊出来了,你说呢?”
  沈执眼神闪了闪:“等晚上——”
  “不用。”他硬邦邦地打断,心里茫然又荒芜。
  要如何说服自己承认,不知何时开始,没有沈执,他的身体再无法萌生任何欲望。
  他早已被驯化,被杀死。
  他突然不寒而栗。在千千万万个痛苦与欢愉支配的夜里,究竟是渴望更多,还是抗拒更多。
  第55章 虔诚
  闷在室内时,四季变迁不那么明显,一日,封燃穿着长袖做饭,竟热出一身汗来。
  夏天来了。
  餐桌上他提议:“好热啊,开空调吗?”
  “好。”沈执说,“我试试。”
  空调几年没运作,风一吹,满屋落灰尘,打扫半天,还是徒劳。层叠的灰土飘飘扬扬,如天女散花,呛得他们直咳嗽。
  沈执翻了半天手机:“我找物业吧。”
  封燃说行。
  物业效率很高,一群师傅没多久就过来了。
  自从搬来这屋,封燃还没和第二个活人说过话呢,习惯性去备茶,沈执见了,抢去他手里的活。
  担心沈执防备他,师傅们一进门,他主动上楼去,打开游戏。
  在线好友寥寥无几,他隐去状态,打了几场匹配赛。
  起来活动时,关节咔咔响,喝了口水,打开卧室门探头看,沈执戴着口罩,给工人师傅递抹布。
  他回到电脑前,无所事事。去窗户边上站站、坐回椅子。靠墙站了会,又试着倒立。
  打开商城面板,把几个看着还不错的最新游戏通通下单。付款时填沈执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