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她是向伟泽的母亲,”民警无奈道,“向伟泽涉嫌刑事犯罪,我们按例通知家属,阿姨没住在本地,刚赶过来,情绪很激动。”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女人见纪何初不为所动,松开他就开始磕头,“我们家就他一个孩子,他平时很乖的,他是生病了才会这样,我带他去治,他脑子有毛病,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你原谅他吧!”
  “阿姨,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不起!我不起……”女人推开上前劝阻的民警,不管不顾地对着纪何初磕头,“是我这个当妈的管教不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才让他伤害你,你有气对我撒,对我撒吧,我的儿子不能坐牢啊……”
  “他大学还没毕业,还有好多日子没过呢,好人有好报,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纪何初默默地看着,母亲声嘶力竭的哭闹像一出样板戏,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又不完全一样。
  一个是拼尽全力想为孩子谋条后路,另一个同样苦心竭力,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从此丢掉一个负累。
  “何初。”
  正出神时,韩驰叫他的名字,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纪何初回神,冲韩驰笑了一下,转头对民警道:“做笔录吧,我们下午还有事。”
  民警点点头,领着他们分别去了不同的询问室。
  “孩子!孩子!”
  女人见纪何初要走,在地上跪着爬行,叫喊道:“你打我!你打我吧!我愿意替他十倍百倍地受过,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啊!”
  纪何初不予反应,迈步走进了询问室。
  笔录的过程很简单,纪何初大体将当天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再相应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坐在对面的民警便收了笔,示意纪何初到此结束。
  门外的叫喊声在纪何初进入问询室后还持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消失,但通过新进入问询室警察的表情来看,向伟泽的母亲依旧还在。
  “你朋友的笔录也做完了,”民警听完外面的情况,对纪何初说,“她还在大厅跪着,我们劝不动,你们要不从后门走吧。”
  纪何初没有回答,他想了想,抬起头问:“向伟泽请律师了吗?”
  民警一愣:“还没有,怎么了?”
  “那我可以把谅解书出具给你们吗,”纪何初问,“等他请了律师再转交过去。”
  问询室里的几位警察面面相觑,主动提出要出具谅解书的受害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据他们了解的情况来看,向伟泽已经是第二次对纪何初进行伤害。
  “同志,你想清楚啊,”民警说,“有时候你帮了人家,人家可不一定领你的情,最后结果要是跟他们想得不一样,往回怪到你身上也是有的。”
  “没关系。”纪何初淡淡地说。
  “那你稍等一下,”一位民警起身道,“他从昨天来了以后就一直不太配合,问什么都不说,未必领你的情。”
  纪何初点点头,目送警察出门,不多时又看到他回来。
  “向伟泽说,单独想见你一面,”民警看起来有些为难道,“他说见完你就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你——”
  “好。”纪何初答应。
  民警有些意外,随即说:“跟我来吧。”
  迈出门,韩驰正在外头站着,纪何初刚想说话,便看见他朝自己勾起嘴角:“我都听见了。”
  “去吧,”韩驰扬扬下巴道,“我在这儿等你。”
  纪何初点点头,接着便被带到另一间问询室外。
  “别担心,他被拷着的,不会伤害你。”民警回头对他说,“我就在门外,你不要靠近他,坐在位置上就行,有问题就按桌上的按钮。”
  “好,麻烦了。”
  纪何初礼貌应下,走进了问询室。
  一天的功夫,向伟泽看着憔悴了不少,眼眶青紫,血迹与灰尘都原模原样地挂在他身上。
  “你来了,”向伟泽语气低沉,眼里却隐隐约约又亮起一些光,“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纪何初置若罔闻,他不是来寒暄的,还有人在等他。
  “警察说你要见我。”他直奔主题。
  “为什么,”向伟泽问,“为什么要给我出具谅解书,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愿——”
  “我不爱你,”纪何初斩钉截铁地打断,“谅解书跟这个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向伟泽目光灼灼,期待纪何初能讲出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好人有好报吧。
  纪何初这么想,但是没有讲出来,只说:“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向伟泽怔怔地看了纪何初一会儿,垂下眼睛。
  “学长,”顿了顿,向伟泽问,“你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除了你认为‘我还记得的事’,都是真的,”纪何初坦诚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这样吗,”向伟泽自嘲地笑了笑,小声地说,“可是我从来都不在乎你认不认识我。”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所以才错得离谱,”纪何初鞭辟入里地说,“向伟泽,如果有一个人,他想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你,即使你一点都不想要,可他还是送到你手里让你拿着,你会感动吗?”
  “会!”
  向伟泽脱口而出,点头如捣蒜:“我会!学长,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最好的,我会给你最好的,我愿意!我、我做梦都想你也能这样对我,可是没有人这样对我,学长,你不知道——”
  “你有。”
  纪何初打断,看着向伟泽的眼睛:“有人这样对你,你的母亲、你的室友,他们都觉得你不好、不对,想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加诸在你身上,你感动吗?”
  “学长……”向伟泽完全愣住,不敢置信。
  “很明显,你并不感动,反而深受其扰。”纪何初平静地叙述,“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向伟泽睁大眼睛,嘴巴微张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言尽于此,纪何初觉得够了,于是起身。
  “我们见过了,好好配合警察工作。”
  “学长!”向伟泽猛地抬高音量,眼泪夺眶而出,“爱会让人变好的,对吗?”
  “我说过了,”纪何初头也不回,“让你改变的一直都是你自己,救你的也是你自己。”
  “爱你真正应该爱的人吧。”
  说罢,纪何初走出了询问室。
  签好了谅解书,纪何初与韩驰便打算离开,向伟泽的母亲仍在大厅,民警再次提醒他们可以从后门绕出去。
  “没关系。”朝民警摆摆手,纪何初径直朝跪在地上的人走了过去。
  见纪何初出来,女人立刻又要爬过去,只是她一直跪着,膝盖早就不堪重负,甫一抬腿,整个人便失了平衡,直直往地上栽去。
  “小心。”
  纪何初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撑住。
  “你……”女人愣了一下,看着纪何初,马上又想起正事,作势就要伏身。
  “谅解书我签了,”纪何初双手将她捞住,稳稳扶起,“但法律上的事我做不了主,您要是不希望向伟泽蹲太久的牢,当务之急是去给他找一个律师,让谅解书发挥最大的作用。”
  女人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跟他儿子一模一样。
  纪何初继续说:“向伟泽在学校里一直被人欺负,身边的人都不认可他、说他是异类,时间长了导致他性格偏激,臆想自己能被善待,所以才做出这种事。”
  “他确实是病了,但这跟性取向无关,同性恋不是病,阿姨,您可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做个咨询,或许会有帮助。”
  “您很爱您的儿子,但他感受到的伤害远远大于爱,”纪何初诚恳道,“您可以适当换种方式对他,也多跟他聊聊。”
  向伟泽的母亲完全没想到儿子的受害人竟会跟自己讲这些,她震惊地看着面前扶着自己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纪何初礼貌回答,直起身,回头朝韩驰招手,“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派出所。
  上了车,韩驰握着方向盘却迟迟未动,纪何初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在思考,”韩驰故意表现得郑重其事,调侃道,“纪大善人,你说等那个王八蛋出来了,咱们是移民去美国还是英国啊?”
  “你干嘛,”纪何初眉眼弯弯,低头扎安全带,轻声道,“我想让她轻松一点。”
  韩驰闻言转头,并不意外。从纪何初看着向伟泽母亲出神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对方一定不止看到了一位母亲。
  弯起嘴角,他抬手摸了摸纪何初的头。
  “纪何初小朋友,”韩驰柔声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爱的小孩。”
  纪何初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握住韩驰的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