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啊,这是……”纪何初大脑卡带,“我朋友。”
  一旁的“朋友”闻言挑了挑眉。
  “噢,伸手吧。”随口一问,护士开始帮纪何初换药。
  纪何初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实则注意力全在余光上——坐在旁边的人一直没动,好像没有反应。
  没反应……是好事吗……
  纪何初心跳得极快,思绪开始飘荡。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韩驰不是朋友关系,只是刚刚护士冷不丁那么一问,他顺着一想,发现现在除了“朋友”二字,他们还真没什么别的能说出口的关系。
  老板和顾客?黑珍珠都多久没回去了。
  租赁场地的甲方与乙方?比赛也已经结束很久了。
  研究员和实验对象?那破实验……他现在一提就烦。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好像真的只剩下朋友能说,虽然是……已经亲过嘴上过床,一小时前还互相挑着买套的“朋友”。
  很牵强,这个世界上没有做成他们这样的“朋友”,纪何初心里明白,按理来说“我爱你”也讲了,床也上了……但按照纪何初的道理来说,爱和在一起是两码事,他爱韩驰,至于和韩驰在一起……
  纪何初逃避地不再往下想。
  昨天那句“我爱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满脑子只想跟眼前这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要肌肤相贴要水乳交融,什么关系不关系合适不合适的统统闪开,谁都别想拦着我。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注意别碰水啊。”新来的护士手脚麻利,两三下就换完药,端起托盘离开了病房。
  纪何初回过神,僵着没敢抬头,房间内安静了片刻,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一会儿去看舅舅吧,”韩驰起身,对纪何初道,“下午还得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不知道要多久,省得你挂心,等会儿去完icu回来正好吃饭。”
  “你换条裤子,我去外面等你。”
  韩驰说完便往外走,明明对方一切正常,纪何初心里却一下难受得很,赶忙开口:
  “韩驰!”将人叫住,纪何初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有。”韩驰很快回答。
  没有吗。
  纪何初捻捻指尖。
  那你跑什么。
  “韩驰,你坐下,”见人纹丝不动,纪何初提高音量道,“坐下,快点呀。”
  韩驰看他一眼,似是无可奈何,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纪何初一时无话,韩驰等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要我坐回来,怎么又不说话。”
  “我……”
  其实是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却一直都想不好,自己组织出来的语言怎么听怎么像渣男,见韩驰开口问他,纪何初担心人又要走,于是急急忙忙张嘴,可脑子里一片混乱,除了一堆“你你我我”,其他的什么都没憋出来。
  看着纪何初着急又语无伦次的样子,韩驰心软得不像话,他起身上前,揽住纪何初的肩膀。
  “我知道,”韩驰轻轻拍他,出声宽慰,“不着急,没关系。”
  “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我给你时间,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勉强你。”
  耳边“嗡”的一声,纪何初鼻头一酸,变成初生的婴孩,落入熟悉的怀抱就直往人怀里钻,死死抓住不放手。
  韩驰任他箍了一会儿,揉揉他的脑袋说好了,手背蹭过他的脸时感觉到湿润,这才发觉怀中的人竟然哭了。
  “何初?”
  韩驰俯下身,张开双臂将人整个环住,亲他的耳朵,轻声询问:“怎么哭了?”
  纪何初不说话,只轻轻地吸鼻子,韩驰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抚道:“何初,我没有不高兴。”
  失落有一点点,听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我知道有人总是口是心非,嘴上拒人千里,爱一个人的痕迹永远藏在行动里。
  “你对亲密关系迟疑也是对真心的敬畏,我希望我们的开始是经过双方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只是想得比你快一点而已,不怕等你。”
  有些人往前迈步只需要抬腿,而有些人抬腿之前还要挣脱枷锁。我知道你已经在加油打气、很努力地要向我走过来了,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一点勇气。
  “没关系,我爱你。”
  没关系。
  我爱你。
  少顷,怀中的人渐渐冷静了下来,韩驰捏捏他的耳垂,说:“别哭了,不然一会儿眼睛红得像兔子,舅舅还以为我欺负你。”
  韩驰说着,伸手去抹纪何初的眼泪,被对方抓住手指。
  “韩驰,”纪何初的声音很没底气,听起来却又很用力,“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韩驰轻笑,捏他的后脖颈:“没有哪个人会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你看到了,”纪何初闭着眼睛说,“我不健康,有缺陷,治了十多年还没有好起来,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永远都没办法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
  “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但爱应该是平等的吧,”纪何初从牙缝里挤字道,“我不是什么精神富饶的人,我已经把我有的、能给的,都给你了,但你不是,以后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收获抵不上付出……如果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了结局,那及时止损,才是——”
  “何初。”
  韩驰打断他,内心激荡难平,即使有拒绝的意味,这也是纪何初第一次正式地、直白地跟他谈起“爱”。
  他在床沿坐下,轻轻扳着纪何初的肩膀,与他平视:
  “不用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不用。”
  “我喜欢你,给你一百块是因为我想给,你找我五十,找我五块,或者不找都可以。拿一百块出来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还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爱当然是平等的,所以五块的爱和一百块的爱都一样。如果非要衡量价值,按你说的,你有的已经全给我了,那就是百分之百,可我给你的还有结余,我爱你哪比得上你爱我。”
  “韩驰……”纪何初泛起泪光。
  “傻不傻,”韩驰戳戳他的脸蛋,“真觉得自己没给过我甜头啊。”
  “可是,这样谁能坚持下去呢。”
  人生处处是芝麻大小的事,纪何初研究人研究社会,深知让人崩溃的往往正是这满地的芝麻。
  “我啊,”韩驰笑着说,“不是喜欢做实验吗纪老板,对我这个项目感不感兴趣?”
  “实验一下,看我会不会永远在你身边、爱你一辈子。”
  纪何初不错眼地看着韩驰,再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这一刻,纪何初长久以来不断冒出又被克制压住的爱意终于喷薄而出,再也无法堵住。
  他捧住韩驰的脸,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绵长的吻,混着眼泪,唤醒纪何初埋在盐碱地里的心脏,它长出枝桠,生出勇气,开始如所有新生的树苗那样,祈祷苍灵永驻,与心爱的春天永不分离。
  一小时后,纪何初重新按下呼叫铃。
  “怎么了?”帮忙换过药的护士匆匆赶来,问纪何初,“伤口不舒服吗?”
  “没有,”纪何初说,“我是想纠正一下,上午我跟你说的。”
  “他是我男朋友。”
  第90章 近你赤橙黄绿青蓝紫
  icu病房总算没白住,何豫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医生在例行检查过何豫的情况后,告知病房外的谌峰与纪何初,何豫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最后一次隔着玻璃跟何豫打手语做口型比划,纪何初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吃过饭后,跟韩驰一起来到派出所做笔录。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非学那些二椅子,干出这种事!”
  一进门,两人便听见极大声的叫喊,是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性正在走廊上冲着里头的房间大叫。
  “我们家谁进过局子啊!你才二十多岁,你就偷鸡摸狗、违法犯罪,还要警察打电话到家里让我过来,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没日没夜加班供你上大学!怎么对得起你爸啊!”
  “阿姨,您冷静一点,我们这边还要做笔录……”
  韩驰正在和负责接待的民警说明来意,纪何初站在一旁远远看着,搀扶着那位女性的警察似乎对她说了什么,突然地,她抬起头,目光锁定纪何初,朝他冲了过来。
  “阿姨!”
  “孩子!孩子……”
  纪何初尚未反应过来,女人便已经抓着他的胳膊,“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韩驰赶忙挡上去,企图用自己将人隔开,女人却仍旧抓着纪何初不放,苦苦哀求道:
  “孩子,求求你,你原谅我的儿子吧,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着他,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韩驰与纪何初对视一眼,看向身旁的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