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但是你不要我以后,我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看见的都是你的脸,所以就画出来了。"
  洛棠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对我勾了勾手指,声音轻软地说:“你凑近点好不好。”
  “怎么了?”我依言向他靠近了一些,低头看着他。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脸颊,像是细致地描摹着什么,顺着下颌向上,划过脸颊,颧骨,眉心,从我的眉骨滑向眼睑,指腹温柔地扫过睫毛,最后在我的眼角停下。
  他轻轻地摩挲着那里,唇角带了点浅浅的笑意,低声说:“你知道吗?你这里最难画。”
  “有时候温柔,有时候深情,有时候又那么无情,一下就把我迷住了,看我的时候,好像全世界最爱我一样。”
  因为没什么力气,他的触碰像是拂过,右手很快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圈住他的手腕,容易被折断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专注的,显露出真挚的着迷和爱意的眼睛,在他浅棕色的剔透瞳仁里见到了自己。
  “陆绪,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洛棠用柔软的声音恳求我,“要是你一直这样看我就好了,那我每天都会很幸福的,我现在就觉得好幸福,一点也不疼了。”
  “我……”我想说话,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敲了敲,我转过头,在狭小的玻璃窗里看见了陆鹤闲的半张脸。
  然后门打开,陆鹤闲走了进来,他微笑着说:“我能进来吗?没有打扰你们吧。”
  洛棠脸上柔软的表情很快地消失,他恹恹地看了陆鹤闲一眼,拽了拽我的袖子,执拗地继续问我:“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了。”我说。
  陆鹤闲在我身边站定,说:“什么生气不生气的?怎么,看他这样装模作样?你又可怜他了?陆绪,你还说你不是菩萨。”
  我真怕陆鹤闲又说什么不好听的,让刚稳定下来的洛棠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转过身冲陆鹤闲使眼色,无声地叫他“哥”。
  陆鹤闲气得耸耸肩,说:“随便你,别对我挤眉弄眼的。”
  “我没想陆绪可怜我。”洛棠出声了,“不要再高高在上地曲解我了。”
  “呵。”陆鹤闲低笑一声,“我只是提醒一下我弟弟。他很善良,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骗到。”
  “陆鹤闲,你有一天能学会尊重人吗?”洛棠的声音提高了,有些激动之后,他喘不过气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惨白了。
  “哥,你别说了。”我制止了陆鹤闲,“我能分辨的。你别这样。”
  陆鹤闲盯我片刻,慢慢地说:“行。”
  他站着,又看了一眼洛棠,对我说:“既然你关心他,就更应该让他多休息了,要互诉衷肠也该过两天。”
  “探视时间该结束了。”护士也走了进来,说,“病人该休息了。”
  我只好先离开了病房。
  其他人都站在门口等我,很安静,没有争吵没有阴阳怪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和谐。
  陆鹤闲搭着我的肩,说:“我带陆绪回去休息了。”
  门口的两个人竟然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陆鹤闲带我回了他送我的penthouse。我本以为他还要就洛棠的事情教育我或者指责我,但是他都没有,只是捏了捏我的鼻尖,对我说:“辛苦了,要不要我陪你睡。”
  我当然对他说“好”。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如约去探望洛棠。我给他带了一束花,绿色的洋桔梗,希望他健康。
  医生说他的割伤伤到了肌腱和重要血管,要十天左右才能出院。
  因为洛棠已经安全,警察在简单的问询之后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在洛棠出院的那一天,我和他一起从派出所取回了他画的画。那天阳光很好,他换回了常服,穿了一件洋红色的薄毛衣,显得气色好了一些。
  他没让我送他回公寓,而是自己提议先去我家。
  “可以吗?”他问得小心,眼神却带着某种期待。
  我点了头。于是我们先回了我的别墅。
  他把那幅画仔细装裱好,挂在了我的书房里。
  在医院里修养了十天以后,他显得健康了一些,面色红润,对我甜蜜地微笑,说:“你把前几天很不好看的我忘掉好不好。”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对他说:“好了,已经忘掉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把很脆弱很痛苦的他的模样彻底忘记。
  书房的桌上,我让人准备了他爱吃的奶油草莓,挑了颗颗饱满的,洗净、去蒂、码好放在白瓷盘中。
  为了接他出院,我遗留了一些非时效性的工作。
  在我处理的这段时间里,洛棠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吃草莓,吃得很慢,不发出一点声音。
  偶尔抬眼看我,又立刻低头,小心地确认我是否还在他身边。
  空气中混着草莓甜腻的味道和纸张翻动的干燥气息,窗外的天空正被夕阳染成温柔的橙金色,光线透过玻璃斜斜地洒进来,在桌面和地板上铺出一层渐深的暖意。
  然后天色慢慢暗下来,直到黑夜降临。
  忍不住似的,洛棠凑过来,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了吻我的面颊,对我说“好幸福”。
  他的嘴唇很柔软,气息和草莓一样甜腻。
  第85章
  陆绪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因为想念他而睡不着的时间里, 我有时候很讨厌他。
  我想忘记他,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洗去人的记忆?就算比洗去标记更加疼痛, 我也能够忍受。
  只要我能忘记陆绪。
  忘记他温柔的,好看的脸。忘记他冷漠的,烦躁的表情。忘记他对我不留情面的话语。忘记他甚至不相信我爱他。
  去润玺园找我的画并不是一个借口。尽管我确实想要见到陆绪,但是我真的想要拿回那幅画。一张我画了很久的草图,画的是关于陆绪的记忆中,我最喜欢的一个画面,我彻彻底底爱上他的瞬间。
  我可以很夸张, 也很浪漫地说,我愿意为他那一刻的温柔粉身碎骨。
  按照我本来的设想,在一起之后的某个下午, 我会让工作狂陆绪空出一段他珍视的时间,坐在我面前, 做我一个人的模特,让我把这个画面永永远远地保留下来, 在每一次与这幅画遇见的时候,在陆绪每一个温柔的眼神里,我都会再一次坠入爱河,坠入幸福。
  但事实上,我是一个人完成这幅画的。
  在又一次被陆绪拒绝之后, 我没有机会再在任何地方偶遇他了。他不再回复我的消息,他的助理不接受我的预约,我被他彻底地从生命中清除, 像是被治愈的沉疴旧疾。
  很多个日夜, 无论我睁开眼还是闭上眼, 我看见的都是他的脸。
  难以置信, 我竟然真的爱他到这种程度。
  真的爱他到,他不爱我我就会死掉。
  除夕夜,昏沉地倒在床上,被烟花声吵醒的时候,我再一次展开了那一幅画。
  不需要陆绪坐在我面前,他在我脑海中鲜活,会自己说话,会对我微笑,还会对我说“棠棠,我爱你”。
  我有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陆绪。
  太久没有画画,我的颜料都要干涸了。为了完美地画出陆绪,我开了一盒新的,我最喜欢的颜料。
  我开始画他。
  从厨房搬了一张高脚凳,我让我的陆绪坐在上面,当我的模特。
  他按照我的要求,低着头微笑,对着我的右脸酒窝浅浅的。
  我对他说:“陆绪,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对我说:“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很好吧。”
  我说“你真自恋”,然后没办法地承认“好吧,我真的好爱你”。
  遇见陆绪的时候我才二十岁。
  在一个最适合坠入爱河的年纪,我爱上了一个最不适合爱的人。
  要是我没有爱上他就好了,那我的烦恼应当是简单的,关于面包和维持生计,而不是能够将我的人生毁灭的爱情。
  是陆绪把我的人生毁掉的。
  画这幅画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即等我完成之时,我眼前的这个陆绪也会消失。
  他消失的时候,我该如何维持生活?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几乎虔诚地画下每一笔。
  就像我读过的《百年孤独》中丽贝卡用细密的针脚为自己缝制寿衣一样,我用铅笔和颜料一寸寸缝合我的陆绪。
  他越清晰,我就越透明。
  等我画完他的时候,我知道我自己也会跟着消失。是最后一颗钮扣,被缝进不再属于世间的衣裳里。
  我在画卷的花瓶里为自己插了白色的洋桔梗。
  陆绪,你能够明白吗?
  明白我无望的爱。
  明白我这个骗子的爱其实也是纯洁无瑕的。
  描摹完陆绪眼角最细微的弧度是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放下画笔的时候,我的陆绪从高脚椅上缓缓站起身来,踩在木地板上时没有一点声响。